第 27 章 愚人一無所有(二十七)(第2頁)
“我沒死?”徐久在身上摸來摸去,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我怎麼沒死?”
哈,我懂了!肯定是六號救了我。
徐久坐在溫暖透明的液體裡,好奇地掬起一捧,水液泛著微微的藍色,裡頭還漂浮著一朵朵細小如絨毛的……浮游生物?
我剛剛嗆了一口進嘴裡,不會有事吧……
他心裡惴惴,再低頭瞅了眼自己,發現身上什麼也沒穿,整個人光溜溜的,急忙坐起來,打算找件衣服披上。
可等到他真的起身,環顧四周,徐久即刻傻眼了。
不是,我這是在哪兒啊?
此時此刻,他愣愣地坐在這個巨大空間的最中央,感覺自己就站在什麼巨型動物的體內,地板覆蓋著厚厚的,菌毯一樣的被膜,猶如凍結的海面,泛出水晶般深邃的幽藍色澤,牆壁同樣如此;高高的天花板上沒有燈具,而是垂落著成千上萬無風自動的,絲帶一樣飄搖的觸鬚。
他躺下的地方,則是一張中空的膠質肉床,宛如一個活的休眠倉,將他高高地簇擁在其中。越往下看,徐久越覺得這個東西的構造就像一朵肉造的蓮花,最下面綻放著巨大的,筋腱剔透的瓣膜,正一張一合,按照呼吸的頻率鼓動著,透著漫不經心的妖冶。
面對這個詭異的地方,是個正常人都該怕得兩股戰戰,然而徐久除了好奇之外,心中沒有絲毫恐懼,就好像……就好像他和這個空間擁有某種親密的聯繫,潛意識裡,他能確保自己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
六號呢?
徐久左顧右盼,不知道六號到哪裡去了,籃球場那麼大的地兒,就只留了他一個人,搞得人怪毛的。
這裡太空曠,又像有生命一樣邪門,徐久沒敢大喊六號的名字,怕喊出什麼奇怪的東西,因此只能自己小心翼翼地爬出來,打算尋摸一件衣服穿,老光著算怎麼個事兒呢。
他試探著踏出一腳,踩在那些看似柔軟的膠質上面。
……嗯,觸感還蠻奇怪的。
明明看上去那麼光滑,但皮膚接觸上去,又帶著絲絨的感覺。溫度亦是恰到好處,並且十分有彈性,妥善地貼合著每一寸肌膚的弧度,不必擔心會有尖銳的小石子硌到腳底。
徐久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慎重地踩著膠床的臺階,一步步往下走。來到瓣膜跟前的時候,他鼓起勇氣,輕輕用手拂開它們,掌心卻忽然一涼,像被什麼溼漉漉的東西舔了一下。
徐久的表情一僵。
這東西真是活的!
似乎是嗅到了徐久的氣味,那些瓣膜紛紛伸長,像許多個半透明的大麻袋,朝他圍攏過去。徐久驚慌失措,趕緊掙扎著,四肢並用地爬開了。
嚇死人了……!
他頭也不敢回地跑了出去,整個空間暖和得十分詭異,換作以前,徐久連想都不敢想,自己可以這麼不著寸縷地走在極地的建築物內部。
所以,這裡是被六號改造成這樣的嗎?
“衣服,衣服,衣服……哎!有了有了。”
在角落裡,徐久發現了一堆已經半埋在菌毯下面的衣物,不由暗自慶幸,急忙刨出來一看,卻是一堆破破爛爛的研究員制服,領子、胸口和大腿的位置,分別有著程度不一的撕裂豁口,可以想象,它們的主人最後穿著它們時是什麼模樣。
徐久嘆了口氣,只是沒有多少物傷其類的感慨。
這算不算一種因果輪迴,報應不爽?他胡亂地想,下輩子,希望你們能投個好胎吧。
他翻了半天,總算找出一件還算完整乾淨的白大褂,顧不得許多,連忙套在身上,把釦子一顆顆擰緊。
這件外套大了點,穿在身上,難免鬆鬆垮垮的,不過有總比沒有強,徐久有了蔽體的衣服,終於可以安心地在這座“煥然一新”的研究站內部閒逛,找一找六號去哪裡了。
畢竟,水母是不會傷害他的,現在極地站的情況已經大大變樣,他又能出什麼事呢?
徐久聳了聳肩,他走出當前的空間,好奇地向外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許多中水母:*大哭,尋找徐久,把研究所的其他人當成奇多玉米棒一樣吃掉*
徐久:*推開水晶棺,坐起來*呼!我睡了好久啊,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大水母:*心情愉快,偷偷摸摸地出去覓食,因為不能被其他中水母發現他把徐久藏在哪裡*
徐久:*穿上衣服,因為人不能光溜溜地活動社交*啊哈!現在我要跑出去到處亂轉冒險!
極地站完全變了個模樣。
從前它精密、整肅、高效,人類賦予它秩序,又用科技的外殼將它武裝,它深埋於南極的腹地,就像一枚閃閃發光的鋼鐵珍珠。
然而如今再看,它是一個金屬與血肉融合,鋼筋混凝土與黏質共生的畸宮。溢流的膠膜覆蓋了走廊、大廳與目光所見的每一個房間,大理石柱盤繞觸角,鈷藍色的毒素妝點著燈管,阿克爾實驗體的生物質泛出流麗繽紛的虹光,夢幻地籠罩了一切。
異種按照自己的習性與心意,肆意褻瀆、改造著人類昔日的家園。空氣中彌散濃郁的腥香,到處是詭異又粘稠的“啵啵”吐泡泡聲……倘若沒有血清支撐,他們早就理智破滅,發瘋地衝進水母的領地,只求一死了。
“艾雯,別再寫了!”一名研究員用氣音提醒同伴,“看路要緊,日記的事先放一放吧!”
艾雯抬起憔悴蒼白的面龐,嘴唇輕輕動了動,還是小心收起日記本,塞進懷裡。
隸屬於極地站的重裝部隊共有四支,暴動初期,澤塔小隊和伽馬小隊就被實驗體的狂潮徹底吞沒。在實驗體大規模入侵中樞之後,為了搶救那些渾渾噩噩,但還沒有被替代的研究員,貝塔小隊也不幸全員殉職。現如今,唯餘兩名阿爾法小隊的成員,是碩果僅存的有效武裝力量,拱衛在博士身側。
“小心行事。”尤恩博士說,“我們這是在走鋼絲,稍微不慎,就會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他們繞過走廊,憑藉記憶,躡手躡腳地穿過運輸站通道,抵達c區。
突然,一名生化人抬起手臂,示意所有人停下。
一行人連忙屏住呼吸,強迫自己靜音。隨著環境的變化,他們腳下的菌毯同時變得越發厚重,牆上的粘膜散發出陣陣溫暖的熱氣,吹得人昏昏欲睡,眼皮沉重。
很明顯,他們已經走到了實驗體的巢穴範圍之內。
按照尤恩·韋伯的研究成果,這些分裂的個體,彼此間抱有強烈的敵意。它們像極了爭奪皇位的王儲,只將自己視作唯一的正統,而面對其他同源同種的“血親”,它們總是極盡殺戮之能事,將吞噬對方作為自己的第一要務。
但眼下這一幕,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想。
——起碼三頭異種,共同沉眠在一個開闊的巢穴內部。
看得出來,它們已經進化得十分完善,不光擁有類人的肢體,更有三張近乎一模一樣的臉,時夜生的臉。
此刻,它們的半透明表皮翻湧著不正常的潮紅,渾身上下的眼球都混濁地緊閉著。主體部分不安且焦灼地抽搐,從軀幹上蔓延出的觸鬚與口腕,也在一刻不停地向外延伸,分泌粘液,憑空塑造著什麼。
它們不斷改變巢穴的形狀,將它轉換成更封閉,更復雜崎嶇的地形,即便在睡夢中,它們仍然在牆壁上塗抹著芬芳的物質,使其聞起來溫暖、馥郁,帶有一絲辛辣的餘韻。
這不是研究員們聞過的任何一類氣味——實驗體進食時的香氣,遠比這個噁心膩人得多。
“它們到底在幹嘛?”一名研究員害怕地問。
尤恩·韋伯啞然良久。
“……求偶。”他震撼地說,眼神中充滿難以置信的恐懼,“它們在求偶!”
不會錯的,哪怕在深度睡眠中,它們也在進行著無意識的求偶行為,這說明了什麼呢?
他的聲音只是略微大了一點,前方的異種便不約而同地停止抽搐,猛地在軀幹上睜開了無數雙不規則的鈷藍色眼睛!
所有人頓時閉住呼吸,退縮到角落的陰影裡去。
異種發出狂躁的嘶叫,乍然從夢中驚醒,它們顯得分外惱火,但介於血清的作用,它們暫時無法嗅探到生人的氣味。
“還是沒有!”其中一頭憤怒地咆哮,口腕用力抽出,將自己在睡夢中塑造的巢穴砸成一片狼藉,語氣中含著顯而易見的渴求,“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他!”
“他不見了,被藏起來了,”另一個懸浮在空中,嘶嘶地自言自語,“碎塊要獨佔他……這不公平。”
第三個沒有出聲,大量無法遏制的,用於築巢的生物質,從它裂開的嗉囊中噴湧而出。它吸氣、吐氣,神態飢渴不堪,像發作的癮君子般不住顫抖。
研究員們大氣不敢喘一下,這三頭異種全是十分強大的個體,假如一不小心引起它們的注意力,那極地站可就真的當場全滅了。
於是,他們只能聽著這三頭怪物用嘶啞難辨的咕噥,尖利刺耳的咆哮雜糅交流。半晌後,第三個終於穩定下來,可以使用語言,並且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