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愚人一無所有(二十一)(第3頁)
男人笑了,他的神情更加燦爛,他收回了手掌,轉而將自己盤子裡的員工餐一股腦地倒進了徐久端著的盤子裡,動作之快,像極了迫不及待的,殷切的討好。
“喜歡嗎?”他問,“給你,都給你。”
見他好歹還不敢接觸自己,徐久在鬆口氣之餘,免不了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名字?”男人適時追問,語氣中竟帶上了一點懇求的意味,他拱起濃密的眉毛,給自己的眼神增添了十分的可憐,“你的。”
徐久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注視,他不安地再往後退一步,壓低聲音道:“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沒有必要告訴你我的名字。你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午餐。”
想了下,他倉促地把自己的餐盤疊在對方的空盤上,補充道:“你還是快走吧!”
在他說出“我不需要你的午餐”的時候,74號肉眼可見地消沉了下去,他又往前一步,湊得更近,直截了當地說:“我認識你,我知道你。”
除了六號和那天晚上遇到的“時夜生”,徐久還是首次和其他擁有智慧的水母交流,強烈的好奇心敦促著他,令他脫口而出:“你怎麼可能知道我?”
“我知道,”74號的表情立刻由陰轉晴,又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很高興能引起徐久的關注,“我們都知道。”
我們?
徐久更加困惑,他心裡清楚,與異種交談是件兇險的事,可對方表現得有問必答,導致這種危險又無法自拔地吸引著他,令他忍不住想從對方身上挖掘出更多的秘密與答案。如同火邊飛舞的蛾子,不被烈焰焚身,就不明白那是足以致命的溫暖。
見徐久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自己身上,74號越發眉開眼笑。他還想說些什麼來逗逗人類,鼻尖稍微一抽,已然嗅到空氣中逐漸瀰漫起奇異的幽香。
他的笑容飛快地消失了,不悅的陰鷙籠罩在他的眉宇間。男人面無表情地直起身體,低頭注視徐久。
“它,“我們,還會再見。”
不等徐久說什麼,他又張開嘴,用幾乎是含情脈脈的語氣,虔誠地說:“你的禮物,我珍惜。”
語畢,他便端著兩個餐盤,以驚人的速度隱沒在人群中。
徐久:“?”
不是,大哥,誰送你禮物了?!你回清楚,我沒送你禮物!
他瞠目結舌,空氣中的幽香越發濃郁,六號在他身後浮現出來,猶如某種淒厲的惡鬼,聲音怨毒,語氣咬牙切齒。
“我被引開了!”大水母怒氣衝衝,嘶嘶地咆哮,“它們來過嗎?”
——那些低能的碎塊,居然能夠克服自相殘殺的本性,聯起手來合作對抗它!
時夜生躥出去之後,眼睜睜看著那個小一些的碎塊靈敏地鑽進錯綜複雜的通風管道口,顯然是打算把它引向更深,更遠的地方。它被殺戮的慾望所控制,追逐了一陣,直覺不太對勁。
果不其然,等它折返回來,另一個碎塊已經接近到人類身邊,正探頭探腦地窺伺。
時夜生簡直要氣得發瘋,發狂了。
它深知自己那些同構體的德行,瞭解它們全是一群腦幹缺失,成天到晚只想著進食的蠢貨。它們不會明白人類的價值,瞭解他到底是多麼珍貴的生命。它們看到他,只能看到一堆行走的鮮肉,併為之垂涎欲滴。
“它對你說了什麼?”情急之下,時夜生裝都不裝了,“它傷害你了嗎?!”
徐久擔心它再激動下去,會不可避免地惹起騷亂,所幸中午還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他趕緊帶著水母先回房間。
“我沒事!”回到宿舍,徐久立刻解釋,“他……它沒拿我怎麼樣,它還把它的午餐送給我,問我喜不喜歡……”
時夜生緊緊纏著他,把人禁錮在自己身上,追問:“然後呢?”
“然後它說,它知道我。”徐久固然被纏得死緊,有些不舒服,他還是做出回答,“它們都知道我。”
時夜生一怔,怒氣逐漸消散,一個全新的猜測,浮現在它的腦海中。
正因為同出一源,彼此間互為本體,水母和水母之間也擁有強弱不一的精神網絡。一個強壯的個體,完全可以將進食時的饜足之情輻射到周邊的十幾個弱小個體之間,以此來加劇它們飢餓的胃口。精神網絡的聯接不可抵擋,在某種意義上,這種能力稱得上是“通感”。
它們是不是感應到了自己對人類的濃烈偏愛,所以才產生了不該有的好奇之情,決定來看一眼它的人類?
這個想法閃現一剎,很快就被時夜生否決。
不,如果只有單純的好奇,它們是不會冒著被吞噬,被撕成碎片的風險靠近人類的,更不會分享食物——準確的說,是奉上食物。
對它的種族而言,分享的詞彙不可能出現在字典上,饋贈更是可笑可鄙的天方夜譚。除非……
它的視線落在困惑的徐久身上。
……除非。
時夜生抬起徐久的手腕,凝視那個小小的傷疤,它滯留在人類蒼白如冰雪的皮膚上,恰如一個頑固的吻。
它下定決心,張開盤旋的口器,毅然將人的手腕整個含進去。
霎時間,層疊標記的信息素猶如狂奔的千軍萬馬,兇猛地撞翻了它的神志。
——母體–養育–族群–依偎。
籍由信息素的連接,記憶的碎片大量湧入時夜生的腦海,令它置身於腐臭的垃圾箱,看到人類俯視的面龐。這一刻,它似乎變成了六號,並且跟隨它的視角,與人類一同相依為命,在研究站裡過著抱團取暖的生活。
緊接著,信息素的傳遞的東西發生了變化。
——珍視–傾慕–愛慾–伴侶。
日夜不離的相處過程中,六號開始變得極度渴望人類。它不僅僅將他當做母體,在它突破幼小體型的束縛,將掠奪來的食物反哺給人類的那個瞬間,求偶的本能就被激發了。
它進行狩獵,供養伴侶,時刻保護他的安危,並且經常在人類面前炫耀自己的龐大的體格,展示自己色澤完美的口腕,以及毒素精純的觸鬚。它討好他,親近他,餵養他……儘管它並未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只是出於雄獸的天性,不停地反覆標記這塊疤痕,在上面塗滿佔有慾十足的聲明。
……而它們一脈共源,彼此間互為本體。
在時夜生再度折返的那個夜晚,它本來打算抓走人類,利用他的慘死來懲罰六號,因為那個比它更弱的碎塊竟能傷到它。但那天晚上,人類反常的舉止令它無措,讓它不解。
它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嘴唇如此柔軟,也可以將自己深深灼傷。
於是,時夜生跟著他回去了,然後在短短數日內,它就被他吸引得如此之深,以至於遠離他是不可想象的事,失去他更是不可想象的事。
人類會逃避,會算計,會害怕,會膽小……相對比同構體,人類的構造是多麼脆弱。但僅僅只用一個擁抱,一個吻,人類就能讓它失去自我。
時夜生怔怔地愣在原地。
真相……原來是這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徐久:*在中水母懷裡醒來*因為條件所限,我們才睡同一張床的,這沒什麼。
還是徐久:*跟另一隻中大水母吃午餐,嚼動腮幫子,被它擦掉嘴邊的飯粒*說真的……這不算什麼,它給我擦嘴,因為我騰不出手了。
仍然是徐久:*被又一隻中水母擁抱*啊!我現在的生活還不賴,比過去好多了!不過,這是為什麼呢……*沉思,繼續被又一隻中水母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