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18 章 愚人一無所有(十八)(第3頁)

 按照劇本,夜幕降臨,四周萬籟俱寂,只有人類孤零零地在黑暗中徘徊,不安地握緊手中工具。時夜生慢慢從陰影中沁出,猶如貓捉老鼠,不緊不慢地接近了目標。

 人類惴惴不安。

 他開始出汗,心跳加速,呼吸變重,肌肉和骨骼緊繃……他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時夜生愉悅地發出了一點聲音,它的腕足緩緩撕離地面,在空氣中響出類似於掀開膠帶的粘連聲。

 人類猛地跳了起來。

 “誰?!”他用變了調的尖銳聲音提問,手裡緊緊攥著拖把杆,好像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誰在那兒!”

 空氣中瀰漫著恐懼的酸性氣味,時夜生非常滿意,它愉悅地注視著人類怕得要死的樣子。

 這才是它喜歡看到的景象,獵物就要有獵物的自覺,最好認清自己的……

 不等它細細品味,剎那間,人類似乎心有所感,他不偏不倚地一轉頭,目光與時夜生正正交接。

 他的臉一下白得像紙,又一下漲紅得驚人,彷彿被雷霆當頭擊中。他呆立在那兒,只有嘴唇不住顫抖,似乎想說什麼話,卻又完全喪失了把它們吐出去的力氣。

 他看上去委屈得快要哭了,眼睛卻像被水洗過的星星,那麼亮。

 不知為何,面對這雙眼睛,時夜生竟有一瞬的瑟縮之意。

 “六號?”他發抖地喊,“六號……六號!”

 一陣叮鈴咣啷的墜響,人類已經扔掉了手裡的工具,把那些瑣碎的,礙事的,煩人的玩意兒全都拋到了旁邊。時夜生還沒來得及進入角色,充當一名合格的演員,人類已經不顧一切地朝它跑了過來。

 他要幹什麼?他要攻擊我嗎?

 還是說,這只是一個詭計,一個障眼法,為了逃跑才不得已使出的險招?

 思緒雜亂,在時夜生的腦海裡紛然閃過。在它面前,人類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它抱進懷裡。

 他不害怕,不退縮,只有灼熱的淚水滴滴滾落,沉重地打在它身上。

 ……鹹的,它茫然地想。

 而且很燙。

 人類的力氣那麼大,抱得那麼急迫,甚至叫時夜生體會到了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它的大腦一片空白,由此忘記推拒,更忘了反抗。

 不知過了多久,人類終於放開它,轉而捧著它的臉,就像捧著什麼珍而重之的寶物。他掌心的熱度源源不斷,溫暖地浸透了它的表皮,無法阻攔地朝更深處滲去。

 “你怎麼……”他哭得不行,“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我一直以為,我、你……”

 人類滿臉是淚,哭得說不上話。他語無倫次地重複著句子的碎片,好像這顛三倒四的表達方式可以讓對方明白似的。

 然而,時夜生居然真的領會了這些碎片的意思。

 ——你終於回來了,我想你,我一直以為你出事了,看到你安然無恙,我真的很開心。

 人類摩挲著它一片模糊的五官,這是不正常的,時夜生很清楚,因為正常人不會有半透明的皮,臉上也不應該空空蕩蕩,除了一張嘴以外什麼都沒有。但人類撫摸著它,如此熱切,溫柔和綿密……那差不多是充滿愛意的觸碰,儘管時夜生壓根不明白什麼是“愛意”。

 它該如何回應如此親密,如此溫柔的撫摸?

 “你傷得重嗎?”人類哽咽著,低聲追問,“讓我看看……你身上好多地方都斷了,疼不疼?”

 如果我說不重,他就不會再哭了,時夜生恍惚地想。

 ……但如果我說重,他會為我流更多的眼淚嗎?

 沉浸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中,徐久遲遲等不到六號的回答,但是沒關係,他揚起下巴,將混合著淚水的,鹹澀的嘴唇貼在六號的前額位置,就像他每天出門時都會做的那樣。

 “沒關係,沒關係,只要回來就好,只要你沒事就好……”

 這一刻,時夜生方寸大亂,像是被燒紅的鐵塊狠狠嵌進了眉心。

 這是什麼?!

 是他正在襲擊自己,還是他正在意圖干擾自己的精神?他的嘴唇上塗了麻醉劑嗎?他改寫了自己的生物電迴路嗎?他是不是人類秘密改造的實驗體,現在終於打算設計將自己捕獲?他——

 徐久沾滿淚水的親吻一路向下,他用熾熱的,發抖的雙唇毫無隔閡地摩挲著同構體本應劇毒的皮膚,用鼻樑蹭著它的側臉,密不可分地擁抱著它。最終,他停留在六號的鼻尖前,每一聲抽泣的喘氣,都像是撲面而來的蝴蝶,輕輕刺痛著同構體的身軀。

 “我真的很怕,”徐久顫抖著低語,從手指到腳底,全在不受控制地戰慄,“我擔心你會出事,我擔心你已經死了,而我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怕死,我怕那天晚上就是我們見到的最後一面,可我卻不能跟你好好地說聲再見……更怕我不能和你死在一塊兒。”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他急迫地追問,“你的那個……那個同類呢?它也死了嗎?”

 時夜生愣愣地凝視他。

 他捱得好近啊,在這之前,它從未和哪個人類、哪個生物靠得這麼近過。

 時夜生完全可以數清人類的睫毛,即便它們正被眼淚粘成一簇簇的形狀;它也能看見人類薄薄皮膚下的毛細血管,能看見他輕顫的嘴唇,嘴唇上沾染的水光,以及雙唇間露出的,蚌肉般柔嫩的一隙舌尖……

 他瘦削的肩膀和胸膛,還因為大哭過的抽氣而微微痙攣,體溫也高得不正常。

 恐懼的氣味早就散盡了,他聞起來仿若雨水,青草和蘋果花,溫暖如雲,使它的犁鼻器不住抽搐,劇烈發癢。

 時夜生的身體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燒的感覺。那很像疼痛,但又比痛苦更加深不可測,幾乎令它感到茫然的恐懼。

 “我不知道。”最後,時夜生嘶啞地說。

 我什麼也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入v第一更,灑100個小紅包,感謝大家的支持和喜愛……!晚上9點放剩下兩更!】

 另一隻中大水母:*破門而入,獰笑,露出反派的嘴臉*哼哼哼哈哈哈!我來……!

 徐久:*停下哭泣,驚喜萬分,立刻非禮它*六號!你是我的六號,你回完,再次哭泣著非禮它*

 另一隻中大水母:*呆滯,僵硬,不知所措,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人親吻過它,也沒有人抱過它*

 還是另一隻中大水母:*不情願地享受親吻和擁抱,並且開始鬼鬼祟祟地蠕動*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