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6 章 愚人一無所有(六)(第2頁)

 過了片刻,六號用三根口腕抓起餅乾,朝徐久推推。

 徐久:“?”

 見他不動,六號再往他的方向推推。

 徐久愣住,他用食指指向自己。

 這意思是……給我的?

 小水母依依不捨地收回觸角,往後一坐,順帶把沾著殘渣的口腕塞進口器裡吸吸,模樣十分悵然若失。

 領會到六號的意思,徐久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他眼淚汪汪,心都要化了。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那些喜歡炫耀孩子的家長是什麼心態了……實在太可愛啦!

 他好感動,連忙蹲下身體,嘰嘰咕咕地跟它說小話:“你是怕我餓嗎?我不餓!我吃飽了才回來的,這些都是給你的,你吃就好。”

 說到這裡,徐久又有點羞愧,唉,他在外面吃了好飯好菜,卻不能帶回來給它,只能帶回來這些乾糧……

 他嘆口氣,伸出一根指頭,小心地推回去。

 “你吃吧,”他輕聲說,“要快點長大啊。”

 六號定定地看著他——也許是看吧,徐久也搞不太清楚——隨即重新把餅乾攬向自己,在上面塗抹消化液,慢慢地填進嘴裡。

 它吃一會兒,停一陣,彷彿一直在等徐久反悔,把食物拿走。只是徐久一直笑吟吟地瞧著它,鼓勵它快點吃,六號便十分懷疑地消化掉最後一點殘渣,趴在桌子上。

 徐久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把小水母捧起來,掂了下分量。

 真的又重了!

 他捏捏揉揉,水母的身體圓嘟嘟的,又軟又有彈性,手感實在是好。他這麼抱著顛來顛去,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明媚了起來,剋制不住臉上哈哈傻樂的表情。

 好有成就感。

 六號默默地任由他搗鼓,最後實在忍無可忍,突然一下張開身體,撲到徐久臉上,將他的頭包在裡面。

 徐久唔唔直叫,在房間裡亂轉,好像被一塊清涼的大糊了一臉,眼睛都睜不開了。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認輸,認輸還不行嗎!”

 最後,一人一水母在地上來回翻滾,又笑又鬧。冷不防徐久一揮手,不慎把傷還沒好全的手腕砸在椅子腿上,瞬間痛得愁眉苦臉,喊出一聲:“唉喲!”

 六號不鬧騰了,它立刻從徐久臉上流竄下來,致命的毒素疾速在口腕尖端處匯聚,將觸角都染成了鮮豔的鈷藍色。它殺氣騰騰,警惕地左右逡巡,試圖找出潛在的,使徐久受傷喊疼的敵人。

 徐久好容易緩過勁來,見到它這副模樣,心頭不禁一熱,軟乎乎的。

 “不是敵人啦,”他笑著說,“是這個。”

 他衝小水母展示自己的手腕:“我的傷還沒好呢。”

 六號轉向紗布的位置,它明白了徐久的意思,身體漸漸鬆懈下去,豔麗的鈷藍也重新在身體裡化開。

 它將幾根口腕堆在一起,十分人性化地搓了搓,緊接著,小水母跳上徐久的手腕,直接融化那裡的紗布,露出開始長新肉的傷口。

 徐久:“哎!”

 他來不及阻攔,六號已經像昨天那樣,伏在傷處吸來吸去,試圖將潛藏的毒素嗦出來。

 之前疼得麻木,徐久還沒什麼感受,如今恢復知覺,他一下就察覺到不對勁了。這活像有十幾根涼涼的小舌頭同時在肉裡勾動,不疼也罷,關鍵是癢得鑽心。這股異樣的騷動彷彿要順著血肉,一直滲透到他的骨頭縫裡。

 徐久這下可笑不出來了,他趕緊扒著六號,想把它扯下來:“啊這這這……別舔了別舔了,快鬆手……鬆口!”

 作者有話要說

 徐久:*剩下最後一個饅頭,流口水,但決定帶回去給六號吃*我……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不餓!*瀟灑甩頭髮*

 小水母:*剩下最後一塊餅乾,流口水,但決定留給人類吃**不瀟灑地嗦觸角*

 徐久:*太感動了,導致口水從眼眶中噴出,淹沒六號*哎呀,我的心!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徐久逢的固然算不得什麼喜事,卻也叫他渾身充滿幹勁。

 藉著這個勁頭,徐久如法炮製,又去找了兩個人,分別出賣了自己下午和明早的勞動力,再換了兩塊餅乾回來。

 他知道,這不能算長久之計,但現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換取食物。莫比烏斯不會給低級人員發工資,據他所知,只有c級以上的研究員和管理者,才有資格享受每月津貼補助的待遇,可以去內網採購需要的商品,吃膩了食堂,還能時不時打打牙祭。

 至於徐久這樣的,嚴格來說,他貢獻的勞動力可沒有權力去“換取”什麼等價物,他只能替自己還債。在他與實驗室簽訂勞務合同的時候,上面就寫得很清楚了:他從小到大的吃穿住行,所受的教育,全是要錢的,只是實驗室提前替他們預付了這筆不小的花銷,既然他被考核教師鑑定為沒有資格再接受教育,那就趕緊滾去幹活還錢吧。

 他擦擦汗,還是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重建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下午的活更加繁忙,大批的清潔工不僅要打掃廣場上的瓦礫磚石,更要組織人手,順著挖掘機開鑿出的狹小通道,下到岌岌可危的負樓層去搶救一切能看見的文件與電子設備。

 徐久累得滿頭大汗,正靠在一堆破爛鋼筋旁邊休息喝水時,冷不丁聽見背後有兩個同隊,正壓低聲音,自以為隱秘地說著悄悄話。

 “聽說了沒?極地站的出口被全部封死了,從前天開始,就是隻能進,不能出了!”

 他心頭一緊,急忙靠近了些,想聽聽他們交換的小道消息。

 “怎麼回事?”另一個人也趕忙追問,“是尤恩博士下的令嗎?”

 “十有八九。我這麼跟你說吧,現在這事鬧太大,誰都不敢擔責任,也不想消息走漏出去。博士!你想想,死了個博士,莫比烏斯才有幾個博士?”

 “這確實是……時博士是當場就沒了吧?”

 “差不多,所以我估計尤恩博士的意思就是,先把時博士的死訊壓住,對總部就說還在搜尋搶救……能拖多久是多久。反正這地方鳥不拉屎的,就算派過來調查員,十天半個月也到不了。”

 “哈,這麼說……咱們也不用急著幹活了?”

 “當然不用!”

 徐久默不作聲地坐在背後,他對這兩個自作聰明的同事不發表意見,對極地站的權力核心,同樣一知半解,不甚感興趣,他只是在想,那個封閉研究站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莫比烏斯的博士大多身份成謎,行蹤神秘,很少叫人看清他們的真面目。徐久只知道,對話裡的“時博士”,就是那天在控制檯廣播,指揮所有人撤退,然後不幸被巨型水母一下拍死的人。至於“尤恩博士”——剛進入極地站的時候,徐久罕見地瞥見過對方的側臉,似乎是個胖胖的白人老頭,一頭銀色的細軟頭髮,稀疏地籠罩在泛紅的腦門上。

 上頭有什麼決策,徐久不關心,更不在乎。多年的底層生涯使他過於透徹地明白一件事:不管大人物們做出多寬容的決策,小人物們也不會因此受惠半分,再大的便利,也抵不過層層加重的剝削。況且上位者施捨的所謂“寬容”,原本就十分微薄。

 或許尤恩博士確實打算儘可能地拖延時間,但無論他怎麼想,最底層的清潔工要是真的敢為此偷懶,看那些面目可憎的主管抽不抽人就完事了。

 果不其然,快到下班的時候,主管前來驗收成果,發現隊伍裡有兩個渾水摸魚的成員,連徐久的晦氣都忘記找,上去先賞了一人一頓拳腳。

 徐久一個幹了兩個人的活,掛著安全帶上上下下地爬了百十來回,此刻累得夠嗆,去食堂打飯的時候,已經喘得像條死狗,過度的消耗,使他早把什麼封鎖的消息拋到了九霄雲外。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今天晚上食堂做中餐!

 徐久又快活起來,即使他因為太過疲憊,被其餘的清潔工一窩蜂地擠在隊伍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