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49章 無時(十六)(第3頁)

 “呀~”寧修憋著勁蹬腿,竟然在床上翻了個身,抬起頭看向褚峻,激動地求誇獎,“啊!”

 孃親呀~我厲害!

 褚峻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很厲害。”

 寧修彎起眼睛趴在床上衝他笑,“啊?”

 爹爹呢?

 他想讓爹爹也看看自己厲害!

 山洞裡只有他和他兒子,褚峻只穿了身單薄的褻衣,姿勢懶散地斜倚在牆上,單手支著頭聽他兒子說話,一邊聽一邊附和,“嗯,沒錯。”

 雖然完全雞同鴨講,卻也能自得其樂。

 “寧不為……李乘風……”褚峻任由他兒子抓住自己的手指啃,“寧家的人……寧乘風?”

 “啊呀~”寧修聽見他爹的名字,抱著他孃的手指歪了歪小腦袋,眨了眨眼睛。

 是爹爹呀~快叫爹爹來陪我玩呀~

 褚峻有些愣神。

 五百多年之前,他曾給寧家旁支的一個孩子取過名字。

 褚峻不怎麼喜歡記事情,但這件事情能記清,完全是因為他一時心血來潮卜算的那一卦。

 彼時他剛從乾府和中州之間的沼澤荒原出來,此處魔物作祟,卻又是乾府萬玄院弟子傳送至中州的必經之地,因此經常出事,他的友人郝諍便託他幫一個忙。

 他提著劍進了沼澤荒原,花費了近一年的時間,屠了大半個荒原,骨頭縫裡都散發著濃郁的血腥氣,本來應該閉關突破,但總覺得心中不踏實。

 修仙之人心中“不踏實”往往預示著要出事,他便隨便從地上抓了幾塊小石子推算了一卦。

 大吉。

 命定之人。

 褚峻皺起了眉。

 他一個修殺戮道的,走在路上連狗見了都要繞道走,更別提人了。

 應該是推演錯了。褚峻這麼想,便隨處找了個山洞閉關,準備從小乘大圓滿衝擊渡劫。

 但是萬萬沒想到,渡劫引來了九天玄雷,九九八十一道玄雷劈下來,不僅把他劈成了塊碳,還將他劈得道心動搖。

 待那聲勢浩蕩的劫雷劈完,他殺戮道道心盡毀,整個人就剩了一口氣。

 他以為自己活不成了,渾渾噩噩躺在荒野中,再醒來卻看見一個陌生的修士。

 這修士生得十分俊美,人也謙和有禮,見他醒來大喜,“道友你總算醒了。”

 褚峻面帶疑惑,他向來不喜同旁人交流,但看眼下這情況,顯然是對方救了自己,他便衝對方行禮,“多謝道友出手相救。”

 說完,便將自己這幾百年來存的好東西一股腦全塞到了對方手裡,起身便要離開,“告辭。”

 “哎哎,這位道友,道友且慢。”那修士哭笑不得地抱著一堆東西攔住他,將那些寶物又原封不動地還回來,“在下巽府商州辰城寧故,前些時日路過沼澤荒原,見道友昏迷不醒卻有氣息,便斗膽將道友帶回了巽府辰城,非是貪圖財物。”

 巽府和乾府正好在對角線上,距離頗遠,對方帶他一個重傷之人回來定是費了不少力氣,褚峻不想同人沾染太多因果,所以才送東西,見對方不收,他也不能強行給,便轉身同他行了個大禮,“不知在下該如何報答?”

 寧故無奈笑道:“無需報答,我本就是為我兒子祈福積德行善。”

 褚峻道:“兒子?”

 “犬子生來便身子弱,久病不愈,我此番前去乾府也是去寂庭宗求藥。”寧故談起自己的兒子,卻是面帶愁容,“只是用上也不見好。”

 “不知在下可否見小公子一面?”褚峻問道。

 “自然可以。”寧故帶他來到了後院正房。

 房間內,一名容貌昳麗的女修正抱著一個嬰兒在踱步,見到他微微一愣。

 “這是內子,李笑寒。”寧故介紹道:“笑寒,這便是我從沼澤荒原帶回來的褚道友。”

 二人見完禮,褚峻便看向她懷裡的孩子,問道:“可否抱一下小公子?”

 李笑寒下意識地看向寧故,見寧故點頭,才將懷裡的孩子遞給褚峻,神色卻很緊張。

 小孩才一丁點兒大,不足他手臂長,安安靜靜地窩在他懷裡,面色蒼白呼吸微弱,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貓崽子。

 “這孩子生來便是天靈之體,資質絕佳,一呼一吸間都在吸收靈氣,只是識海微弱,承載不了這麼多靈力,便表現出虛症來。”褚峻道。

 “正是,正是。”寧故見他說對,登時大喜,“不知道友可有什麼好法子?”

 他尋邊了十七州,都沒能找到解決辦法,偏偏孩子又太小,有人推演過這孩子是早夭之命,但他和笑寒到底不甘心,四處求醫問藥,可依舊毫無所獲。

 “若道友信得過我,我可以為小公子拓海塑骨。”褚峻道。

 拓海塑骨,便是將孩子的識海拓寬至足夠廣闊,等以後孩子長大一些自己開始修煉便能自己拓寬,不必再擔心識海微弱的問題,塑骨便是將根骨重塑……不管哪一樣都是極痛苦的過程,便是大人都受不了,遑論一個剛足月的孩子。

 褚峻同他們解釋一番,道:“我會替他擔著,不會讓他感受到痛苦。”

 寧故道:“這如何使得?”

 且不說這對施術者的要求極高,拓海塑骨稍有不慎出了岔子對修士而言都是致命的,單說替別人擔這麼大的風險,也鮮少有人肯做。

 寧故和李笑寒倒是想替兒子承受這苦楚,奈何他們不會拓海塑骨之術,這苦楚只能是施術者往自己身上轉移……兩人深思熟慮了許久,眼看兒子就要嚥氣,也只能冒險一試。

 褚峻拿出根紅繩系在了孩子指間,另一端纏在了自己的手上,一邊替這孩子拓海塑骨,一邊將所有的疼痛全都轉到了自己身上,卻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施術耗費了很長時間,待到快完成的時候,一直都在沉睡的孩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褚峻衝他笑了一下。

 那孩子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褚峻無奈,果然殺戮道是人憎狗嫌。

 可下一秒,那小孩的手卻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小拇指,孩子體弱,小手也冰涼。

 後來施術成功,幾人俱是鬆了口氣,寧故和李笑寒對他千恩萬謝,褚峻自覺還了寧故的救命之恩,覺得雙方算是扯平,因果應當也不會太深,便準備告辭離開。

 誰知臨別之時,寧故夫妻突然請他給孩子起個名字。

 孩子剛滿月,兩人怕養不活,一直沒敢起名,現在解決了心頭大患,自然是該請恩人給起個名字的。

 巽府適時正值暮春,綠蔭冉冉,草長鶯飛,遠處蒼青群山綿延不絕,煙光凝紫,恰有長風吹過,裹挾起門前無數落花飄向天際。

 “乘九萬里長風,扶搖而起。”

 “自由自在,無掛無礙。”

 “便叫他乘風。“”

 “寧乘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