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時(十六)(第2頁)
江一正淚眼汪汪道:“他們無時宗那位師叔祖是小乘期的大能,很厲害的,你好不容養了養傷,不要再同人打架了,要是再身受重傷倒在路邊……嗚嗚,沒人撿你怎麼辦?”
“一定要把身上的邪氣收好——”馮子章擔憂道:“我都能發現,別人肯定也很容易就發現了,方才褚信說崇正盟還在找你……”
寧不為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們,“你們到底和誰一夥的?”
江一正伸手抹了把臉,咬了咬牙道:“在臨江城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我就當還了救命之恩。”
馮子章點點頭,閉上眼睛道:“動手吧!”
寧不為:“……趕緊滾蛋。”
結果兩個上趕著送死的小傻子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江一正欲哭無淚道:“我腿軟,起不來。”
馮子章悄悄睜開眼,腦子轉得比江一正快一點,小聲問道:“前輩,您剛才說去留隨意……那我們能不能,留下來?”
寧不為稀奇地看著他,“你還敢留下來?”
怕是嚇傻了。
“我、我本來也無處可去。”馮子章低下頭,慢吞吞道:“他們都說你嗜殺如命喜怒無常,手下從不留活口……可是不管在臨江城還是在雲中門都是你救了我們,好幾次,之前在善功處要不是你,我和小江早死了,你還幫我修好了師父送我的琉璃球……要是真想殺我們,你肯定早就動手了。”
“子章說得對。”江一正眼淚汪汪道:“娘跟我說過,兒不嫌娘醜,狗不嫌家貧,做人要知恩圖報……我這麼沒用你都沒嫌棄過我,我、我也不能嫌棄你。”
“我給你磕過頭敬過茶,你也沒反駁,那你就是我爹,你要是大魔頭,我就是小魔頭,”她語氣堅定道:“你不殺我,我就跟著你。”
寧不為皺了皺眉,“你們不怕我?”
“……怕,”馮子章偷偷抬起頭來覷了他一眼,“但也沒那麼怕。”
剛才乍一聽他是寧不為自然是怕得要命,“寧不為”“大魔頭”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會本能地害怕“寧不為”這個名頭,可是看見真人蹲在他們面前趕人,還是會下意識將他當做李乘風。
他們一路走來共同經歷了那麼多,早就本能地依賴和信任他,甚至敢離譜地同大魔頭本人討價還價,也是潛意識覺得對方不會真的讓他們魂飛魄散。
說不清具體的緣由,卻是本能地感覺。
會暴躁卻又捏著鼻子照顧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會默許無處可去的他們跟在身邊,會悄悄往他們納戒裡塞玉靈丹,會不動聲色地縱容他們闖禍,會在救人的時候細心到把碎了一地的琉璃撿回來修好……這樣的一個人。
剛才甚至還故意想把他們嚇唬走。
馮子章知道自己不聰明,但他也有自己的判斷。
“娘跟我說過,親眼所見比道聽途說更重要。”江一正看向寧不為,“不管你是李乘風還是寧不為,都是我爹。”
馮子章不敢跟江一正這麼莽張口就喊爹,但還是贊同地點點頭。
寧不為:“……隨便你們。”
現在的小孩,難以理解,不可捉摸。
然後木著一張臉拽了拽自己的兩隻袖子,“鬆手。”
江一正和馮子章這才鬆開各自攥著的那隻袖子。
寧不為站起身來,覺得腿有點麻,走了幾步坐回了椅子上。
白衣軀殼正要將手裡的茶杯遞過去,卻半道被人截胡。
馮子章端過茶遞到寧不為面前。
寧不為剛才喝茶喝多了,現在有些渴茶,便接過來喝了一口。“你想好了?”
馮子章點點頭,“想好了。”
而後便對著他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聲音洪亮道:“爹!”
寧不為一口把茶給噴了出來,瞪著他,“你幹什麼?”
“認爹啊。”馮子章伸手抹了把臉上的茶水。“您剛才不是問我想好了嗎,我說想好了。”
寧不為咬牙道:“我那是問你想好要留下來嗎。”
馮子章愣了一下,“不是問我想好要不要認爹嗎?”
江一正這會兒終於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了椅子上,聞言小聲道:“爹,剛才第一口茶你嚥下去了,噴的是第二口。”
寧不為:“…………”
很好,她甚至都不再說“前輩”和“您”。
本來想憑藉兇名將人嚇走的大魔頭不但沒有達成目的,反而被蹬鼻子上臉。
他麻木地起身,沉默地走進了自己的山洞裡。
馮子章呲牙咧嘴地揉著膝蓋站起身來,就被那白衣軀殼“生氣”地“瞪”了一下,然後那軀殼緊跟著寧不為進了洞內。
馮子章詫異道:“他剛才是不是在瞪我?”
江一正口渴地喝了杯茶,“他都沒臉沒眼睛,難不成還能用神魂瞪你?”
“也是……”
“你怎麼突然要認爹了?”江一正悄聲問他。
“……我早就把他當爹了,一直不太好意思。”馮子章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是想認他。”
“咱們這算不算認賊作父啊?”
“妹妹,這個成語不是這麼用的。”幾個月前還義憤填膺痛罵寧不為的馮某人如是道。
洞內馮子章和江一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洞外站著的人已經完全僵立在了原地。
褚信飛到一半被告知不用過去了,又想起沒和前輩他們約定好明早觀禮的時間,便又折返回來,誰知剛道門口便聽見李乘風親口承認自己就是寧不為,嚇得抓了一把匿息符拍在了自己身上。
接下來便將自己的兩個朋友如何“認賊作父”的過程聽了個全乎。
褚信無法理解江一正和馮子章的做法。
他也曾經被寧不為救過,但是……那可是犯下累累罪行將十七州攪得腥風血雨的大魔頭——
如果不是寧不為,他師兄褚禮也不會死,他師父褚勿也不會修為大跌一夜白頭,沈溪師姐也不會痛失愛侶整日鬱郁。
然而當初在臨江城,寧不為又救了他和他師叔褚蓀……
若論大義,寧不為是大魔頭,是殺了他師兄的仇人,他該即刻向師父和宗內稟報寧不為就藏在無時宗;可若論道義,寧不為又是他的救命恩人。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做,好像無論他怎麼選擇都是錯的。
褚信在洞口僵立了半晌,才悄無聲息地御劍離開。
一見峰山腰。
“原來你姓寧。”褚峻伸手戳了戳兒子的小臉,“寧修?”
“啊!誒!”寧修聽見白白孃親喊自己的名字,激動地晃著小胳膊,長命小鎖上的鈴鐺叮鈴作響。
褚峻失笑。
難怪這些天他喊兒子李修小傢伙都一臉茫然沒什麼反應,原來是喊錯名字了。
他透過那白衣軀殼看到聽到了全部過程,想起之前這寧不為自稱“李乘風”時的淡定模樣,無奈一笑,“倒是會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