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財主 作品

30 第 30 章

 平水縣夜裡的路燈顏色昏暗,隔了老遠才有一盞,黯淡發黃的燈光寂靜地落在地上,孤寂又冷清,快八點了,路上行人不多,萬雲扭著頭看向車窗外頭昏黃和漆黑相交的黑夜,有一條不具名的孤獨小蟲在咬噬她那顆年輕熱烈的心,這一刻,她有點想念自己還沒結婚時的單純愉悅。

 這些周長城都不知道,公共汽車一晃一晃的,他手腳並用地攔住擔子,不讓它們隨著公交車的擺動而亂跑,小云上了車後,後腦勺一直對著他,周長城數次想和她說話,小云都熱情不高。

 路途過半,周長城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小云在生氣。

 萬雲確實在介意著剛剛李紅蓮的話。

 萬雪是她姐姐,她們之間血濃於水,自小牽絆深深,姐妹倆兒根本沒有隔夜仇,有時候打了一架,十分鐘後又姐倆兒好地出門幹活。所以萬雪那些口不擇言的關心愛護,對萬雲來說是司空見慣的,她會氣一氣姐姐的強勢和蠻橫,但終究會原諒她。就像小時候她總是邁著小短腿,慢吞吞的跟不上萬雪的腳步,萬雪不耐煩發完脾氣後,總會蹲下來揹著她一起走,還不許其他一同趕路的姐姐們嫌棄妹妹。

 但是李紅蓮不一樣,萬雲和李紅蓮沒有交情,若不是和周長城結婚,她不需要在一個陌生女人的嘴裡聽到這種刺耳的話,這都不是暗著敲打,而是明著諷刺,她萬雲高攀了周長城這個臨時工。

 最最讓萬雲生氣的還是周長城的態度!

 他一言不發!

 沉默,就代表他站在了李紅蓮那邊!

 他們兩個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是國家蓋章認定的一對,周長城怎麼能站在李紅蓮那頭呢?!萬雲想不通!

 從萬家寨來的萬雲從未打過這樣的“仗”,如此憋屈,如此被動!

 車廂內的白熾光下,周長城數次想拍一拍萬雲的肩膀,張嘴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他和小云結婚快兩個月,每天都是有商有量的,夜裡關了燈,更是蜜裡調油你儂我儂的,從未有過這樣的明知道你在我眼前,但我卻一點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的光景。

 他從前沒有處過對象,跟女同學說話的次數也少,因此不知道怎麼和這樣的萬雲溝通,暗怪一聲自己笨,甚至想回頭去問問師孃,遇上老婆莫名生氣該怎麼辦?

 萬雲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越是靠近傢俱廠,路燈越是稀疏,車子行進之間,她看到一個挑著擔子的熟人慢慢地走在路肩上,看姿勢和衣服,是東郊那個四處賣米粉的阿文姐。

 這個阿文姐是東郊的村民,和同村的一個男人結了婚,婚後生了兩個女兒,被婆家嫌棄沒生兒子,硬逼著她和丈夫離了婚,他們婆家不要孫女兒,連帶著把她生的兩個女兒也趕出了家門。

 阿文姐的孃家同在東郊,孃家人上夫家撕扯一番,給阿文姐母女三人爭取到了一間只有一扇小窗戶的黃泥屋,家裡的兄弟在村裡都分有田地,心疼自己姐妹沒有依靠,給她讓了一畝出來。

 一畝地,按著南方的氣候,一年播種兩回,也是不夠養活自己和兩個女兒的,何況孩子們長大了還要上學讀書,所以平日裡除了耕種,阿文姐只好挑了個扁擔,到處賣米粉。

 阿文姐的扁擔很重,一頭是裝了湯水的鍋,一頭是水泥砌就的煤球爐子,兩頭還零散放著青菜碗筷和米粉,哪兒有客人要吃米粉,人家一喊,她就停下來,把鍋放在火爐子上,燒開湯水,用鐵絲漏勺燙了米粉,拿雙長筷子攪拌攪拌,加一小塊青菜,不一會兒就熟了,再用個比巴掌大些的木頭碗裝好給客人吃,客人吃完,付五毛錢,她收回碗筷,積累了十個碗,就到哪個井頭去打水洗乾淨,再繼續挑著擔子賣米粉。

 潘老太和傢俱廠好多人都認識這個阿文姐,阿文姐在吃午飯的時間都會在傢俱廠大門口立好火爐子,一中午大概能賣個六七碗出去,到了下午三點,又挑著擔子,從傢俱廠慢慢走到壩子街或電影院附近去賣米粉。

 自開始賣瓜子之後,萬雲偶爾會碰到阿文姐,兩人都挑著擔子賣吃食,見到了,就互相朝對方點點頭,屬於知道但又不認識的熟面孔。

 阿文姐節省,平常自己吃的東西都不多,省下來的錢全拿去供兩個孩子上學讀書了,人瘦瘦的,挑著重擔深呼吸時,脖子的青筋四起,雙手卻是有力如鐵爪,都是吃慣了苦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