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前兩年,平水縣在壩子街附近開了個小渡口,平時有農人會划船過來,給一些單位的食堂送些魚蝦菜蔬,久而久之形成了個零散的小菜場。
小渡口邊上立了塊小碑,刻著“壩子街渡口”。
小碑所在的位置很好,處在電機廠工人下班必經之處,在附近修河道的人也要路過這兒,一直都有不少人挑擔子來賣東西的。
萬雲和周長城就約了在這塊碑的邊上見面。
萬雲先到的,跟萬雪分開後,她就走得飛快,路上看到和自己一樣兩頭挑扁擔賣東西的,都多看兩眼。
丟人嗎?走在人群中另類嗎?
前幾日萬雲還沒有這種感覺,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怎麼把成本掙回來,在哪裡把這些米糕賣出去,米糕不是瓜子,不耐放,千萬別連成本都賺不回來。
跟周長城如此起早貪黑,不外乎就為了多攢點錢,手裡充裕些。
別以為周長城不和她說在電機廠的煎熬,萬雲就體會不到他的焦慮,她時常聽傢俱廠的人聊天,說新招的幾個臨時工不醒目,幹什麼活兒都要人點著,非正式工就是不行,語氣裡透著輕視。
儘管周長城在電機廠有周遠峰和兩個師哥幫著,但該他受著的,一樣不少。
近兩千人的廠子,各有各的山頭和師徒團隊,工作的名額那麼少,周長城佔了一個,其他人就少了一個,他不敢有什麼差池。
大廠子的臨時工,就是封建社會的如夫人。
這還是萬雲第一次知道如夫人是什麼意思,現在是新社會,男人沒有小妾了,可這種“如夫人”文化卻又在別處盛行開來了。
且電機廠的訂單量減少,若是真的走到步火柴廠的後塵的地步,就會從開除工人開始,臨時工是首當其衝的那一波。所以萬雲想,自己沒有工作,千萬不能拖周長城的後腿,他在廠裡已經這樣艱難,至少家裡柴米油鹽醬醋茶七件事她得撐起來。
擔著擔子做小攤小販真的丟人嗎?萬雲又問自己。
她目前覺得並不丟人,雖不是每天都有入賬,可那種一點點積累積蓄的感覺讓她和周長城都有安全感。
生存都有問題的時候,臉面就不是該顧及的東西,誰不知道坐在辦公室清閒有面子呢?誰想大熱天的圍著個燒火爐子熱出一身汗,頻繁彎腰屈膝幹活呢?
是的,他們兩個只是一對平凡普通、手無寸鐵的小夫妻,小夫妻倆兒通過擔擔子一起掙的不是錢,掙的是屬於自己的安全感。
不能再想了,真是越想越可憐。
萬雲有點笑不出來,她從未託姐夫姐姐替她留意工作,也沒敢亂想自己的初中學歷能進什麼好單位,姐姐真是太抬舉她了!
更難受的是,那陣噬人心魄的失落感又來了。
萬雪的話刺痛了萬雲本就不安的心,說她就好了,反正她從小就跟著萬雪後頭長大,這種大大小小的訓誡也聽了不少,可姐姐她抱怨周長城幹嘛,又不是城哥自己能力不夠才不能轉正的!?
還去拜師父那個山頭,師父一家對他已經夠周到的了,何況別說拜周遠峰,就是廠裡協調人事安排的領導都去拜了,可人家不能受周長城的這柱香啊!
萬雲低著頭,對萬雪又妒又氣,她不像她姐,有本事嫁個大八歲的丈夫,事事都替自己安排好!
明明萬雪也是擔心她,偏偏心疼她吃錢的苦頭,還要罵她亂來!
哼!萬雲再不想理她姐了!
在小渡口邊上放下扁擔,拿出小板凳,萬雲往下一坐,連叫賣都忘了,目光不時掃向自己的雙手,摸摸手心的硬繭,直到有人問她米糕怎麼賣才回過神來。
“這種白糖糕五分錢,芝麻和紅棗味的都是一毛。您要哪樣?”萬雲忙站起來,收起自己那點不能見光的小心思,熱情地給眼前下了班的工人介紹。
那人穿著電機廠的工服,有點年紀了,大概是個收入較高的高級別的工人,沒和萬雲磨價,痛快地各要了兩塊。
萬雲成了在小渡口這兒的第一單生意,點著手上的毛票,她就沒工夫去怨姐姐那帶著刺的關心,又美滋滋地收起了錢,還是做生意重要,開嗓喊:“米糕,賣米糕!又軟又甜的紅棗芝麻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