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18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18)【捉蟲】(第2頁)

 這般一想,便越發得意,催促道:“母親,去啊。”

 朱氏卻不敢去拿,“我們跟你六妹妹鬧成什麼模樣了?剛剛才和好一些,怎麼能去擅自拿她的刀。”

 蘭三:“我只是拿出去一下,肯定不用她的,到時候還璧歸趙給她就好了。”

 朱氏還是不敢,她猶豫,“要不,咱們先去問過她?”

 蘭三:“哎呀,哪裡還有時間!”

 他道:“我去取刀,母親去叫人告訴她,這般兩邊都好。”

 朱氏到底點了頭,“行。但你一定別弄壞了她的刀,那是她師父給她的,她多寶貝你是知曉的。”

 於是,一邊讓貼身婆子去拿刀,一邊去叫人去壽老夫人家裡,

 刀拿回來了,蘭三高興的道:“母親,我先走了,六妹妹若是要罵,你就讓她等我回來罵。”

 朱氏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也不敢把此事告訴蘭慧和三少夫人,只敢叫人堵住各個丫鬟婆子的嘴巴,而後跌坐在凳子上,捂著胸口道:“天爺,這叫個是什麼事情哦!我都想死了去!”

 她到底還是怕了大女兒的。

 ——

 另一邊,鬱清梧特意跟上官說選在今日沐休,就是為了將書親自給蘭山君送來。

 他早早的就到了,還給她帶了洛陽城裡好吃的豬肉包子。

 這是壽老夫人跟他說蘭山君愛吃的。老夫人說,“我和錢媽媽是老人胃口,我們吃的她可吃不慣,便要你去買了。”

 鬱清梧自認受了蘭姑娘的恩,給她帶些吃食是很樂意的。他還無師自通買了其他的吃食——都是跟豬有關的。

 天沒亮去買,買全了也還早,誰知道蘭山君到得更早。

 她盯著他,他連忙把吃的給過去。而後發現她笑了笑,客氣的說了句多謝,又看著他。

 這回不用她說了,他馬上從懷裡掏出那本雜記。

 蘭山君接過,並沒有立馬看,而是坐到一邊吃早膳。

 鬱清梧坐在另一側幫著錢媽媽盤賬。

 錢媽媽有心撮合兩人,便叫兩人都給自己擇菜!

 她坐在那裡念念叨叨,“我真是苦,一輩子在壽家當牛做馬。”

 雖然說的是這種話,但她的手快得很,比牛馬跑得可快多了。

 蘭山君跟她不熟悉之前,還以為錢媽媽是端重的性子,熟悉之後發現她老人家很喜歡唸叨。

 這般的抱怨讓她似乎回到了淮陵,老和尚也會碎碎念她,“以後等我死了,你怎麼辦哦!我一點都不放心你,但我又不能為你安排好後面的事情。”

 他說,“山君,幸而你會殺豬,以後就在淮陵殺豬一輩子也不錯。”

 蘭山君想到從前輕聲笑了笑,跟錢媽媽道:“您這是說著玩,等老夫人真不讓您做了,那您也要罵人。”

 錢媽媽:“我罵人也是隨了她,她年輕的時候總是罵人。”

 鬱清梧將菜條子和菜葉子掰斷放到一邊,道:“老夫人最愛聽各家的家長裡短,還愛評點,有一回我還在呢,她聽聞有一家子人一塊欺負新媳婦的還罵呢。”

 錢媽媽:“那是寧遠侯家,不要臉,扒灰的扒灰1——”

 話剛出口,便知曉自己失言了,連忙去看蘭山君,她正臉色如常的笑,倒是鬱清梧,平常那麼一個冷靜自持的性子,耳朵微微紅了起來,臉上竟然顯出一些無措來。

 他不知道是該要聽得懂還是要聽不懂。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蘭山君,就見她好似聽懂了又好似沒聽懂。

 他只能咳了一聲,“錢媽媽,我去給你和山君姑娘取個暖爐來。”

 錢媽媽暗恨他不懂珍惜機會,但又不好明說,只能笑著道:“山君,來,吃些果子後去看書吧。”

 蘭山君不願意在這裡看。她怕自己又要失態。

 她放下手裡的菜,拿了一個果子慢慢的吃,“老夫人還沒有醒?”

 錢媽媽:“她這幾日做噩夢呢。”

 蘭山君:“怎麼做噩夢了?要不要去白馬寺拜一拜?”

 錢媽媽惆悵道:“故人入夢,也算不得壞事。”

 她想了想,道:“這倒是你的功勞。”

 蘭山君向來愛多想,手一頓:“我的功勞?”

 錢媽媽:“是啊,她都多少年沒有夢見過那位段將軍啦。”

 蘭山君啃果子的動作慢下來,嘴巴緩緩的咀嚼,“段將軍?哪位段將軍?”

 錢媽媽在一邊殺雞,利索的割斷了雞脖子:“鎮南大將軍,段伯顏。你可能沒聽說過。”

 蘭山君見她說這些,不免起了心思打聽,“我聽過一次……上回在鬱家,鄔閣老說的時候,我聽見過這個名字。”

 錢媽媽聽她說鄔閣老,又想起鬱清梧可能對鄔慶川有了隔閡的事情。便唉聲嘆氣起的模樣。

 蘭山君暗道一聲不好,剛要說幾句話讓她留下從前,就見壽老夫人起床了。

 兩人忙過去,錢媽媽道:“昨晚上睡得可好?”

 壽老夫人點頭,“好得很,你放心。”

 她問,“你們在說什麼這般高興?”

 蘭山君心裡存了思量,先說:“錢媽媽說您愛罵人。”

 壽老夫人:“我可沒有。”

 蘭山君:“後又說,您有故人入夢,是託了我的福。我正想討你的賞。”

 壽老夫人笑起來,“確實是託你的福。”

 蘭山君:“我還以為是錢媽媽說笑,原來是真的,倒叫我迷糊了。”

 壽老夫人就道:“原是你那日問清梧的刑罰,叫點天光的。”

 蘭山君輕聲嗯了一句:“我記得,老夫人也說有些熟悉,是想起來了?”

 她當天太失態,沒顧得上問,今日本也是想要尋個藉口問的。

 既然要問,就做好了準備,她坐得直直的,聲音更輕了,笑著問:“您也聽說過嗎?是哪裡聽說的?”

 老夫人點頭。但這事情,肯定是不能說給山君聽的。

 她說,“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蘭山君纏著她,“老祖宗,您就說吧,我這輩子執念甚少,就這麼一個執念,可不能吊著我。”

 壽老夫人猶豫起來。

 她是見過前日蘭山君模樣的。到底是極為喜歡這個孩子,又見鬱清梧回。

 至少要讓他知曉自己對上的是什麼人。齊王的手段向來算得上狠辣。

 她便道:“當年,先太子跟著折太師讀書,讀出了一肚子的變法以治天下。”

 “他的舅舅段伯顏本是鎮南大將軍,蜀州最開始的叛亂就是他鎮壓下的。”

 “當年他帶著兒子去蜀州,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一個人。他的妻子受不了打擊,不久也撒手人寰。”

 “他一生只有一妻,一子,就這麼都沒了,自此就沒有再出過洛陽。這般,就成了文臣,又跟著太子開始變法。”

 鬱清梧只去了拿了個手爐回到了先太子和鎮南將軍。他遲疑看向蘭山君,不知道這些她聽了好不好。

 結果看過去,她竟然聽得一臉認真。

 他便將手爐散給了老夫人和錢媽媽,再輕輕放一個到她手裡,自然而然接了話道:“是,鄔先生也是折太師的學生。”

 壽老夫人:“當年你先生可不是個好學生,總是逃學出去玩,便被伯顏拎回去訓斥。太子年長他幾歲,還總是護著不給打。”

 鄔慶川年輕的時候是個浪子,最愛上花樓裡捧花魁。但鄔家也沒有太多的銀錢,他摳門得很,便被眾人取了個“摳摳浪人”的名號。

 “後來你先生承了太子和伯顏的志向,才正經起來。”

 她道:“但齊王卻厭惡變法革新,與太子和伯顏對上了。”

 “有一回,我進宮,正瞧見太子和伯顏,齊王在那裡跟陛下對峙。”

 “具體的就忘記了,只記得太子說齊王殺人太過,齊王說太子和伯顏在背後罵他,伯顏見我要把他點了天光,熬斷他的骨頭——段伯顏當年打仗的時候,以骨頭硬著稱。”

 “有一次身上他受了十三刀,硬生生的撐到了回營才叫大夫,我聽聞之後都嚇死了,他倒好,還稱自己為閻王不奪命,十三刀如飲水。”

 蘭山君手裡的手爐就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

 鬱清梧趕緊去幫她撿。

 等抬起頭的時候,卻見她還是沒有直起腰,她的手依舊在地上挨著。

 鬱清梧擔驚受怕起來,“山君姑娘?”

 蘭山君慢吞吞坐好,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怎麼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做出來呢?”

 壽老夫人:“齊王倒只是說一說。段伯顏是病故的。”

 蘭山君喃喃道:“那也太過分了。”

 怎麼能對一個身上有十三處刀疤的人說這種話呢?

 老和尚身上,就有十三處刀疤。

 她的心慢慢的酸澀起來。

 她不敢相信有些答案如此簡單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又覺得這輩子那場大雪就是好跡象。

 這是他送她來了。

 從上輩子的淮陵送到這輩子的洛陽。

 他肯定在幫她。

 真相呼之欲出,她卻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腳不沾地一般。

 還是不敢信,怕自己搞錯了。

 她遙遙看向屋外。

 無數個夜,無數揣測,無數恨意,腦海裡揣測出的無數個真相,難道就是從這麼荒謬的一句話開始?

 那也太荒謬。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她又想起了老和尚吃著她做好的滷豬蹄,不斷吹噓自己的從前,“哎,山君,為師給你取名為虎,也是有寓意的,我曾經就跟虎打過一架,我這刀疤,你昨日瞧見的那些,瞧瞧——”

 蘭山君白了他一眼,“師父,老虎耍不來大刀,我也不是傻子!”

 老和尚只能搖頭晃腦,“好吧,是山賊。我行俠仗義,跟山賊比拼,留下十三條疤。”

 她擔心,“你病得這般厲害,會不會就是它們引起的?”

 老和尚誇下海口,“別怕,我這是閻王還不奪命,十三刀如飲水。你放心,我肯定活到九十九。”

 蘭山君啃著豬蹄,騰出嘴巴問最關鍵的事情:“你殺了山賊,那官府給你銀子了嗎?”

 老和尚就撇嘴,“他們不殺我就好啦!”

 蘭山君小小一個人,頓時急起,你是不是山賊!”

 不然怎麼不去領賞銀?

 他一直都不怎麼靠譜!

 老和尚就笑,“確實落草為寇過——你還挺聰明。”

 他說,“山君,這事情我只告訴你,你別往外說去。”

 蘭山君眼淚就掉了下來:“這下好了。我清清白白一個好人,叫你給連累了。”

 如今想來,若老和尚真是段伯顏,還真是一語成讖。

 屋外的白梅搖搖墜墜,好似雪一般,就要落下去。

 蘭山君想起自己被捆走的那個晚上,有漫天大雪。

 從那日起,她就被冰在雪裡了。

 鬱清梧便發現,蘭山君極為容易出神。

 他將撿起來的手爐再次彎腰放在她的手裡,輕聲喚道:“山君——回神。”

 他低聲問,“是想起什麼了嗎?”

 蘭山君喃喃道:“我想起了一句詩。”

 鬱清梧:“什麼詩?”

 “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

 她回神,問,“這也是好事,對吧?”

 鬱清梧肯定的說:“冬雪消融,春日來臨,是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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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山君一直覺得,那一縷突然間透進來的光是她的救贖。

 她確實憑靠著那縷光又重新生出了活的意志。

 她想,這日子,是越發過得好了。

 今日有一縷光,明日說不定就能逃出去。

 她天生就倔,不肯認輸,於是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到窗戶邊,艱難的撐著牆站起來,伸出手去捧住那星星點點,努力的將臉湊過去,置身於暖陽之中。

 她以為,這叫終究有救。

 卻原來,這叫——點天光。

 這讓她掙扎過的無數個白天黑夜,都成了笑話。

 她一時之間,只覺得又回到了那個被捆住手腳送回淮陵的寒冬,無助,悲憤,委屈,絕望。

 她在那裡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在那裡恨宋知味,恨鎮國公一家,恨天,恨地,恨每一個認識的人。

 恨到最後,面目全非,又開始強迫自己清醒。

 她一巴掌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不讓自己被無邊的黑暗吞掉了理智,成為自己最厭惡的人。

 她很努力的活了。

 但她還是有撐不住的時候。

 她不再去吃那些冷菜餿飯,不再去想著活,她面無表情坐在地上,手裡拿著老和尚的戒刀。

 那縷光出現的是如此適宜。

 在刀挨近手腕的那一刻,它出現了。

 她不知道愣了多久,又摸索著到門口端起冷菜吃了起來。

 活下去吧。

 再努力活一活。日月有明,容光必照,說不得有一日,就照到了她這裡。

 她就這麼的,又活了那麼久。

 活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是用刀割破了手腕?是衰竭而死?是飢腸轆轆而亡?

 蘭山君的頭慢慢低下去,身子忍不住顫抖,眼眶忍不住泛紅,卻還是倔得很,不肯掉下一滴淚來。

 她想,別查了,就用戒刀殺了宋知味算了。

 她沒了一條命,宋知味賠掉一條命,正好。

 一命抵一命,不虧。

 她蹭的一聲站起來,急切的去尋自己的刀。

 她這麼一副樣子,早就嚇壞了在旁邊的壽老夫人和鬱清梧。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往前走,鬱清梧只能去攔,但哪裡攔得住,她力氣大得很。他一著急,怕她出事,只能逾越,用盡力氣按住她的肩膀。

 “蘭姑娘,你怎麼了?”

 “蘭姑娘?”

 “山君。”

 他懸著心喊,“山君——回神!”

 蘭山君聽見自己的名字,這才緩緩的恢復理智。

 她怔怔抬頭,看見鬱清梧擔憂的看著她,輕聲道:“山君,回神。”

 壽老夫人方才一直坐著,剛剛猛的站起來頭有些暈,又跌坐回去,在那裡乾著急:“山君,你怎麼了?”

 蘭山君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可能是壓抑太久,可能是恨意太深。

 但從噩夢甦醒,又不免索求更多,她不能就這樣糊里糊塗的死。

 這還是重生回來之後,她第一次失態。她急急轉身往回走,生怕自己再衝動。誰知腳一軟,便要倒下去,幸而鬱清梧就在身邊,連忙伸手將人扶住。因不敢逾越太過,只能用雙手緊緊握著她的手臂,這才將將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壽老夫人眼見蘭山君冷靜下來,這才鬆口氣道:“錢媽媽,快拿幾塊糖來化了給她喝下去。”

 又叫鬱清梧,“扶著山君坐下去,別站著,那樣費力氣。”

 鬱清梧照做,等蘭山君坐下之後,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倒是沒發覺,又急急的蹲下去,輕聲說了句得罪,伸出手輕輕按在她的手腕上為她號脈。

 這是他年少時候學的本事,跟讀書一般,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錢媽媽端了糖水來,用勺子餵給蘭山君喝。趙媽媽本在門口守著馬車,聽見聲音不對往裡走,一進來就見鬱清梧正為自家姑娘號脈,她連忙著急問,“這是怎麼了?”

 鬱清梧:“無事,應當只是……只是嚇著了。”

 他遲疑不定。若是按照診斷來,她這是心神俱傷,方才那一下,倒像是迴光返照。但也可能是他學藝不精。

 好在她現在的脈象現在是穩下來了,他道:“壓壓驚就行。”

 壽老夫人聞言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繼續問,只是將蘭山君慢慢的摟在懷裡,生怕再驚嚇了她,寬慰道:“沒事,沒事,不用嚇著,有我在呢,我也算是老封君了,妖魔鬼怪都得繞行。”

 蘭山君被這般圍著打轉,心中感激,卻也知道自己的言行可能令他們起疑了。

 但他們應也無從查起。她過去的十六年是有跡可循的,無論怎樣,都查不到她身上去。

 她扯了個謊言,道:“我曾經在書上看見過,也曾經聽一位起過她有這麼一段過往。”

 她低聲道:“書上看見的時候,只覺得是一段荒謬的話。聽人說起,也覺得是假的。”

 “誰知道,真就有這麼一種刑罰。現在想想,聽人說的時候並不真心,以為是她用謊話來支吾我,還對人敷衍得很,假裝信了這麼一段鬼話。可若是她真有過這麼一段日子,那我的敷衍和假裝相信,又該多傷人心。”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心中有愧,方才心中還想著回蜀州去跟她說一句對不住。”

 壽老夫人:“你們是萍水相逢,她定然不會在意的。”

 蘭山君習慣性笑笑,道:“在意不在意,都無用。她跟我說了這麼一個故事之後就死在了破廟裡,我當年看見之後,心中尤為不好受。於是這麼多年,心中總是會想她說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便好受些,若是真的,我又忍不住想,當時要是真心一些,她臨走的時候會不會好過一些?”

 壽老夫人聽完唏噓,“你這是至情至性呢,也是心裡有了執念,所以才會如此。”

 蘭山君:“若是別的事,倒是也不會這樣,只是這法子聽起來就折磨人得很,我心中毛骨悚然,很是過意不去。但因是年少時候的事情了,我記不太清,有時候會想,會不會是我記錯了才有了這麼一段記憶?”

 “所以一直記在心裡,前些日子還託鬱大人幫我查一查。”

 如此一得通了。

 鬱清梧聞言,眸眼都輕柔起來,心想,她的性子如此容易共情他人,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阿兄去世的時候,她身上就瀰漫著一股悲涼,不僅在她自己身上縈繞不開,他總覺得,她看他的時候,也有這麼一股悲涼。

 就跟他總覺得他們是故人一般,他也覺得她看他,還有一股同病相憐之相。

 這又讓他心中擔憂。

 人是有底色的。有些人常年開懷,便碰見了病了也不怕。有些人藏了事情,日日壓著,總有一日要壓垮,風吹草動,便要去見閻王。

 鬱清梧難免開解起來,“這法子確實是駭人聽聞,一時不信,是人之常情。你別總想著,想來是她的死你過意不去,這才成了執念。”

 而後忍不住道:“我瞧著,這法子是專門用來折磨意志堅韌的人。若不是清楚被送進去的人骨頭倔,便不會用這個法子。”

 “尋常人哪裡受得住這個呢?怕是堅持不了幾天就要自戕了。”

 他不由感慨:“那位夫人竟然熬過來了,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麼活著的。”

 蘭山君手慢慢的攥緊,跟著出聲,“是,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

 她喃喃道:“點天光……何仇何恨,才想出這般的法子折磨人。”

 壽老夫人卻越發覺得點天光三個字在哪裡聽聞過。

 她問鬱清梧,“你在哪本書看見的?”

 蘭山君也看過去。

 鬱清梧:“是在一本雜記上。倒是沒有書名,裡頭記的東西倒是多,花花草草,古畫山川,應有盡有,這種刑罰,是在最後一頁上寫著的。”

 他這段日子渾渾噩噩,本是不知道做什麼的。但因有了蘭山君的囑託,竟然有了些精神,他柔聲道:“晚間睡不著,我就不斷翻書,翻著翻著,還真翻到了。”

 蘭山君:“可否把那本書給我看一看?”

 鬱清梧:“當然可以,只不過不在這裡,是在鬱府的書房裡。等我後日讓人給姑娘送去。”

 蘭山君:“多謝。”

 鬱清梧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們兩個,總是謝來謝去的。

 但因為有需要幫扶的地方,所以才會道謝。他跟她說,“以後還有什麼事情,你儘管來找我,我能做的,定然會幫你做好。”

 蘭山君再次生出了利用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她這回直接應承下來了。

 上輩子,也沒有聽聞過他跟宋知味是好友,也許本就是敵對的呢?

 他幾年之後扶搖直上,宋國公府也要暫且避開他的光芒,若是想要找人,如今跟她有牽扯的鬱清梧無疑是最好的,比祝家兄妹還要靠得住一點。

 她聽見自己低聲嗯了一句,“好,我一定找你。”

 壽老夫人在一邊瞧著,笑盈盈的,跟錢媽媽對視一眼,心裡倒是打起了主意。

 等回去之後,她說,“你瞧他們兩個,是不是天生一對?”

 錢媽媽:“我也覺得是。只是蘇公子剛去世,咱們是不好說這個的。”

 壽老夫人嘆氣,“我也不願意說,可山君今年十六歲了,鎮國公府今年一定會給她找夫婿的。”

 錢媽媽:“那也不能是咱們看著好就行,還要問過他們的意思。”

 是這個道理。壽老夫人就道:“再過兩個月,我便先問問清梧的意思,若是他點頭了,我再去問山君。男人的面皮厚,就算山君不願意也無事,拒了就是。”

 否則先問蘭山君,山君要是願意,而清梧搖頭,那就是傷了姑娘的體面了。

 壽老夫人躺在床上,又不免想起了蘇家兄妹。她這一輩子從未對人虧心過,唯獨覺得對不起這兄妹兩個。

 她心善,忍不住又道:“你說,當初我要是讓他們住在我這裡,他們就不會死了吧?”

 錢媽媽唉聲嘆氣的,“別想啦,事情都過去了,您的身子要緊。”

 所以說,人心善的時候才會這般自責,像那些魑魅魍魎,殺了人跟沒事人一樣,當時還風風光光辦壽宴呢。

 她道:“還望地府裡面有公道。”

 壽老夫人便閉上眼睛歇息,等了等,又忍不住攥著錢媽媽的手,“哎,點天光三個字,你熟悉不熟悉?我總覺得很久很久之前聽誰說過。”

 錢媽媽:“我哪裡記得住?!”

 她還有一堆事情要忙呢!等伺候睡了老夫人,又得去管著整個壽府的事情,她只比壽老夫人少十五歲!

 她覺得自己也到要休養的年歲了。

 她說,“過幾日我就去挑些丫鬟小廝回來伺候我。”

 壽老夫人笑起來,“你早該如此做啦。我勸了你多少次,你總不願意。”

 錢媽媽:“我本來就是個奴婢!”

 壽老夫人:“哦,哪個奴婢總是我我我的?”

 她道:“快別倔了,咱們還能活幾個年頭呢?”

 她說到這裡,又低聲下去,“清梧這性子,跟山君的倒是有些像,都是性子犟的孩子。我看他最近行事,很有些親近蜀州鄉黨的意思。”

 錢媽媽沒懂,“他本就是蜀人,合情合理,之前除了給咱們送年禮節禮,徐家他也沒落下過。”

 徐家也是蜀州來人。徐家老爺如今官至大理寺卿。

 壽老夫人嘆氣,“你不懂,他心裡還是有坎了,從前是一心一意跟著鄔慶川走,如今還想多走一條路出來。”

 錢媽媽:“這可不興讓鄔閣老知曉。”

 壽老夫人:“都是從我這裡走的禮,鄔慶川向來不愛管這些,也沒個人管後宅,他哪裡知曉?”

 她道:“我心裡犯愁,生怕他們師徒兩個隔閡越來越大。”

 錢媽媽思量了一會,更加不懂了,“那你怎麼不跟鄔閣老說,還答應幫鬱少爺瞞著?”

 壽老夫人沉默,而後道:“行舟和瑩瑩,死得太不應該了。清梧想要報仇,我也能體諒。鄔慶川的路子走不通,他是想著用蜀州學子四個字來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