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18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18)【捉蟲】(第3頁)

 錢媽媽:“這……這怎麼好?”

 壽老夫人沉下臉,“有什麼不好呢?”

 鄔慶川壓著清梧問他有什麼底氣,清梧聞音知意,只能說自己什麼都沒有。可難道他真的沒有嗎?

 她一氣,咳嗽起來:“清梧明明還有他。口口聲聲,他把清梧當兒子,可你看看,博遠侯爺是怎麼護著他兒子的?我都能知曉,清梧的肩膀被他越壓越低,說自己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他該有多傷心。他是把鄔慶川當做親父的。”

 錢媽媽趕緊過去拍她的背,勸解道:“你也說了,你還有幾年活頭,就別這般糟蹋自己身子了,他們的事情你少管!”

 她擦淚道:“大夫說,你若是再這般操心,怕是活不過三年。”

 壽老夫人笑起來,“也夠了,我這一生,倒是不虧。”

 她昏昏沉沉睡過去,夢裡倒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她進宮看望陛下和皇后,陛下拉著她道:“阿姐,快要剃了發做和尚去。”

 她就罵:“好生生的,你做什麼怪!”

 段伯顏陰陽怪氣的道:“還說呢,我這是替自己修福氣。”

 他嘖嘖道,“阿姐,你可不知道,我跟太子不過是背地裡罵了齊王幾句,他就說以後要把我點了天光,熬斷我的骨頭。”

 他說,“你聽聽,我可是他舅舅!”

 壽老夫人便看向齊王,齊王趕緊道:“我就是看見個典故,說笑呢。”

 她又陛下,陛下襬手:“阿姐,我被他們都要弄得心裡憔悴了。”

 但他道:“先把齊王罰了吧,哪裡敢這般對長輩不敬。”

 壽老夫人就心想,點天光,我今日好像聽人說過。

 聽誰說的呢?

 她在夢裡皺起眉頭,伯顏笑著走過罵齊王。”

 她就罵:“以後別沒大沒小的,那畢竟是陛下!那是陛下的兒子!”

 但是她又捨不得罵了,拉著他的手道:“伯顏,我是不是好久沒見著你了?”

 恐有十六年了。

 怎麼也不入夢來見一見故人。

 ……

 鎮國公府裡,蘭慧抱著枕頭話,以此來加深感情。蘭山君知曉她的好意,但今日實在是精神不濟,她道:“我可能要先睡了。”

 蘭慧一看她的臉色就擔心,“怎麼一點氣血都沒有?”

 蘭山君:“可能是先去了祝家,又去見了壽老夫人,有些累。”

 蘭慧:“六姐姐趕緊睡!”

 蘭山君心神俱疲,點點頭,很快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等她醒的時候,就見慧慧坐在床上給她擦汗,道:“六姐姐,你做噩夢了。”

 蘭山君不記得。她茫然說,“是嗎?”

 蘭慧:“是。你難出了一身的汗,我搖了搖你才醒。”

 她朝著外頭喊,“沏一杯溫水來。”

 秦媽媽帶著引秋進門,擔憂道:“怎麼就夢魘了?要不要去白馬寺裡面拜拜?”

 蘭慧:“明日問問母親。”

 蘭山君:“無事的。”

 她搖搖頭,“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秦媽媽:“子時。”

 蘭山君:“還早著呢,你們也快些睡吧。”

 蘭慧憂心忡忡,“六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蘭山君溫和道:“沒有。”

 蘭慧就不好再問了。她之前覺得母親是想多了,但是近些日子越跟六姐姐相處,她就越覺得母親說得恐有道理。

 六姐姐可能心中藏著事情。

 但她不肯說,這是情分沒到。蘭慧無聲的嘆息,攀著阿姐的胳膊好一會才睡著。

 蘭山君卻睡不著了。

 她等蘭慧呼吸輕緩之後才慢吞吞的爬起來。她舉著燈坐在外間案桌前,渾渾噩噩坐了好一會後,提筆想寫點什麼,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蘭慧,恐被她看見,便又放了下去。

 但腦子裡漿糊一般,很多事情竟像雲煙一般,在心中起起伏伏縈繞,卻又沒有個頭緒。

 她不得不再次提筆,像鬱清梧寫札記一般,也寫上一段語意不明的話。

 “元狩四十八年元月二十,知往事有名目,天光有典故,宋賊多恨我——”

 筆力鋒利,猶如刀削。

 她想,宋知味和幕後的兇手必定是恨毒了她,所以才用了這種辦法來折磨她。

 那她將來也要還回去才行。她這個人,除了骨頭倔,還愛學人做事情。

 頗有些眥睚必報。

 且今日許是壓抑已久的心事釋放了一些,她反而沒有像之前那般去細細盤旋在過往的每一件小事上不放過自己,沒有再糾結自己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犯了什麼錯才讓人如此對待。

 她只想到蘇家兄妹——他們不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嗎?

 他們的命也還是沒了。

 權貴愚人,奸賊殺人,本就毫無道理。

 而後又想到老和尚。

 她自從開始查十六年前這個節點開始,便發現,正好是十六年前的春日,先太子和他的舅舅鎮南大將軍段伯顏相繼去世。而後,先太子一黨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自此不再成氣候。

 老和尚若是跟她的事情有牽扯,若是在朝堂,會不會是先太子的人呢?

 她總是不可避免將所有的人和事情都跟她被困淮陵牽扯在一起。

 這是在淮陵漫天黑寂裡養成的習慣。

 這種習慣讓她痛苦,但也總能讓她多想出一個兇手來,多想出一種別人迫害自己的緣由來。

 她並不忌諱這種胡猜。

 她猜的兇手太多了,萬一能猜中一個呢?她當時就想,猜過,怨恨過,也比沒怨過好。

 於是又提筆,在紙上寫道:“賊人多恨他,遷怒於我。”

 若老和尚是先太子的人,那他可能得罪的就是齊王。

 齊王啊……齊王十年後,雖然熬到了五十歲,但卻是隱隱有勝出的局面。若是老和尚跟他有恩怨,那宋知味用她做禮投靠也是有可能的。

 宋知味那般的人,冷冷清清,冷心冷情,又有什麼做不出來呢?

 只是,到底是想不通為什麼非要用點天光這樣的法子。

 無論是哪種猜想都想不通。

 寅時了。

 蘭山君認認真真將紙折起來。突然又想到鬱清梧。

 他是喜歡寫札記的。

 她看看手裡的紙,手一頓,乾脆也做了一本札記。

 以後能寫的東西姑且多得很。

 蘭山君在案桌前坐了一夜。

 這一夜,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痛苦,反而越到最後越平靜。

 這是她的好處,她總有一股子韌勁在,能撐住所有意外的發生,不讓自己倒下去。

 蘭慧起床的時候,便見她直著腰,坐在案桌前看窗外的風景。

 見她這般,就知道她一夜都沒有睡!蘭慧大喊:“天爺,好歹也眯一會!要是睡不著,也叫我起話啊!”

 蘭山君卻睡不著,等用了早膳後問:“下個月初,我聽聞宋國公府有賞花宴?”

 蘭慧點頭,“是啊,到時候母親要帶著咱們兩個去。”

 她看了一眼蘭山君,“六姐姐,母親恐要給你挑夫婿了。”

 她小小年歲,說起這些來一點也不害臊。

 蘭山君剛開始還好奇她是如何養成這般的性子,後幾句嫁高門,便也明白了。

 她摸摸蘭慧的頭,“那你幫我看著點,我眼光不好。”

 蘭慧被摸了一把,高興得很,覺得六姐姐終於跟自己親近一些了,道:“好啊,洛陽跟姐姐適齡的男人我都知曉。”

 她幫著蘭山君梳妝,而後無聊道:“明日你要去壽府,三哥哥要跟著齊王世子去馬場,我卻要和母親嫂嫂一起學管家,實在是枯燥無味。”

 蘭山君本來往頭上插金簪的手一頓,“三哥哥要跟齊王世子去馬場?”

 蘭慧點頭,“是啊,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運。母親是高興了,四叔就提心吊膽的,生怕他惹出禍來。”

 四叔父的膽子最小,做什麼事情都是站戰兢兢的,所以齊王很瞧不上他,一直沒有重用他。

 但唯獨蘭三多事這點四叔父沒想錯,兩年後蘭三害得他丟了官印,自此以後,鎮國公府一蹶不振。

 蘭山君:“四叔父的擔心不無道理,還是提醒母親讓三哥警醒一些吧。”

 她記得上輩子確實是有這麼一件事情,當時蘭三實在是得意,在她面前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不過應當是沒有出什麼事情的,不然他也不至於那般炫耀。

 她沒管太多,道:“對三哥哥而言,警醒一些沒壞處。”

 蘭慧:“誰說不是呢。”

 第二日,蘭山君早早的就去了壽老夫人家裡。她還想看鬱清梧手裡記載著點天光的書。

 等她走了,蘭三少爺才慢吞吞的過來陪著朱氏用飯,嘆氣道:“我都怕她了!”

 蘭慧翻了個白眼,三少夫人忍著沒有說話。

 她告誡自己不能生氣,給他塞了個包子。

 但包子沒有塞住蘭三少爺的嘴巴,反而漲大了他的嘴巴,包子在他嘴巴里面嚼,也沒有堵住他的嘴,還在那裡叨叨叨:“她可真厲害啊,這幾日見了我都不叫人的。”

 之前她不去祖母那裡請安他還能理解,祖母要挪她師父的長明燈去道觀裡,畢竟做得過了些。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啊,他是有理有據的,都是為了她和鎮國公府好。

 結果好嘛,她將過往一說,家裡人都說他的錯。

 蘭三嘆息:“你們就慣著她吧,總有一日要慣出事情來的。”

 三少夫人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站起來對著婆母道:“母親,我先去對一對月牌。”

 朱氏尷尬的點點頭,等兒媳婦走了之後道:“你這張嘴巴啊,來,再吃個包子吧!”

 蘭慧又翻了個白眼。

 蘭三少爺面上掛不住,但也沒生氣,只笑著道:“小丫頭片子,脾氣倒是大。”

 他站起來,“好了,今兒個是你哥哥我風光的時候,就別給我氣受了。”

 四老爺特意過少做。”

 蘭三少爺:“知曉啦!”

 四老爺:“我看看你的刀。”

 蘭三少爺卻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四老爺一看他這個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大聲道:“你是不是不聽話,又去庫房取了你父親的戰刀?”

 蘭三少爺軟了態度,“叔父,不過是拿去裝裝樣子——”

 四老爺難得生氣:“什麼是裝裝樣子?你知道今天那裡都去些什麼人嗎你就這般說?你祖父,父親,當年在蜀州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冒然把他們的戰刀帶過去,若是有任何意外,你能擔當起後果?”

 先是戰敗,死了五萬戰士。後是戰勝,死了五萬戰士。

 他說,“我們都承擔不起這個後果。我們家,死了兩個人,道觀裡進了兩個人,我們如今用刀,該用不開刃的刀。璋兒,你萬不可做出讓家裡為難的事情來。”

 蘭三隻能訕訕道:“不用就不用嘛,四叔罵人做什麼。”

 於是把刀還回去,四老爺見了,親自鎖了庫房,看著他離開才去上值。

 蘭三卻看著四叔給他的普通刀鬱鬱寡歡。本是要去出風頭的,誰知道當頭被打一棒子。

 他的小廝見了,道:“時間還早,咱們不若回去再還換把其他的?”

 蘭三煩心的嘆氣,了無生趣的拿著刀比劃來比劃去,而後握刀的手一頓,“我知道了!”

 他喊起來,“快,快,回府去!”

 他知道要拿什麼刀了。

 他跟朱氏道:“母親,我想借六妹妹的戒刀一用。”

 他看過六妹妹練刀,一招一式,颯颯有風。那把戒刀應該有幾十年的痕跡了,也不知道在和尚廟裡傳了幾代。

 他說,“四叔叫我用不開刃的刀,六妹妹那把刀總是不開刃的吧?”

 他都想好到時候若是有人問他要說什麼了,他就道:“家中規訓,遵循罷了。”

 這般一想,便越發得意,催促道:“母親,去啊。”

 朱氏卻不敢去拿,“我們跟你六妹妹鬧成什麼模樣了?剛剛才和好一些,怎麼能去擅自拿她的刀。”

 蘭三:“我只是拿出去一下,肯定不用她的,到時候還璧歸趙給她就好了。”

 朱氏還是不敢,她猶豫,“要不,咱們先去問過她?”

 蘭三:“哎呀,哪裡還有時間!”

 他道:“我去取刀,母親去叫人告訴她,這般兩邊都好。”

 朱氏到底點了頭,“行。但你一定別弄壞了她的刀,那是她師父給她的,她多寶貝你是知曉的。”

 於是,一邊讓貼身婆子去拿刀,一邊去叫人去壽老夫人家裡,

 刀拿回來了,蘭三高興的道:“母親,我先走了,六妹妹若是要罵,你就讓她等我回來罵。”

 朱氏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也不敢把此事告訴蘭慧和三少夫人,只敢叫人堵住各個丫鬟婆子的嘴巴,而後跌坐在凳子上,捂著胸口道:“天爺,這叫個是什麼事情哦!我都想死了去!”

 她到底還是怕了大女兒的。

 ——

 另一邊,鬱清梧特意跟上官說選在今日沐休,就是為了將書親自給蘭山君送來。

 他早早的就到了,還給她帶了洛陽城裡好吃的豬肉包子。

 這是壽老夫人跟他說蘭山君愛吃的。老夫人說,“我和錢媽媽是老人胃口,我們吃的她可吃不慣,便要你去買了。”

 鬱清梧自認受了蘭姑娘的恩,給她帶些吃食是很樂意的。他還無師自通買了其他的吃食——都是跟豬有關的。

 天沒亮去買,買全了也還早,誰知道蘭山君到得更早。

 她盯著他,他連忙把吃的給過去。而後發現她笑了笑,客氣的說了句多謝,又看著他。

 這回不用她說了,他馬上從懷裡掏出那本雜記。

 蘭山君接過,並沒有立馬看,而是坐到一邊吃早膳。

 鬱清梧坐在另一側幫著錢媽媽盤賬。

 錢媽媽有心撮合兩人,便叫兩人都給自己擇菜!

 她坐在那裡念念叨叨,“我真是苦,一輩子在壽家當牛做馬。”

 雖然說的是這種話,但她的手快得很,比牛馬跑得可快多了。

 蘭山君跟她不熟悉之前,還以為錢媽媽是端重的性子,熟悉之後發現她老人家很喜歡唸叨。

 這般的抱怨讓她似乎回到了淮陵,老和尚也會碎碎念她,“以後等我死了,你怎麼辦哦!我一點都不放心你,但我又不能為你安排好後面的事情。”

 他說,“山君,幸而你會殺豬,以後就在淮陵殺豬一輩子也不錯。”

 蘭山君想到從前輕聲笑了笑,跟錢媽媽道:“您這是說著玩,等老夫人真不讓您做了,那您也要罵人。”

 錢媽媽:“我罵人也是隨了她,她年輕的時候總是罵人。”

 鬱清梧將菜條子和菜葉子掰斷放到一邊,道:“老夫人最愛聽各家的家長裡短,還愛評點,有一回我還在呢,她聽聞有一家子人一塊欺負新媳婦的還罵呢。”

 錢媽媽:“那是寧遠侯家,不要臉,扒灰的扒灰1——”

 話剛出口,便知曉自己失言了,連忙去看蘭山君,她正臉色如常的笑,倒是鬱清梧,平常那麼一個冷靜自持的性子,耳朵微微紅了起來,臉上竟然顯出一些無措來。

 他不知道是該要聽得懂還是要聽不懂。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蘭山君,就見她好似聽懂了又好似沒聽懂。

 他只能咳了一聲,“錢媽媽,我去給你和山君姑娘取個暖爐來。”

 錢媽媽暗恨他不懂珍惜機會,但又不好明說,只能笑著道:“山君,來,吃些果子後去看書吧。”

 蘭山君不願意在這裡看。她怕自己又要失態。

 她放下手裡的菜,拿了一個果子慢慢的吃,“老夫人還沒有醒?”

 錢媽媽:“她這幾日做噩夢呢。”

 蘭山君:“怎麼做噩夢了?要不要去白馬寺拜一拜?”

 錢媽媽惆悵道:“故人入夢,也算不得壞事。”

 她想了想,道:“這倒是你的功勞。”

 蘭山君向來愛多想,手一頓:“我的功勞?”

 錢媽媽:“是啊,她都多少年沒有夢見過那位段將軍啦。”

 蘭山君啃果子的動作慢下來,嘴巴緩緩的咀嚼,“段將軍?哪位段將軍?”

 錢媽媽在一邊殺雞,利索的割斷了雞脖子:“鎮南大將軍,段伯顏。你可能沒聽說過。”

 蘭山君見她說這些,不免起了心思打聽,“我聽過一次……上回在鬱家,鄔閣老說的時候,我聽見過這個名字。”

 錢媽媽聽她說鄔閣老,又想起鬱清梧可能對鄔慶川有了隔閡的事情。便唉聲嘆氣起的模樣。

 蘭山君暗道一聲不好,剛要說幾句話讓她留下從前,就見壽老夫人起床了。

 兩人忙過去,錢媽媽道:“昨晚上睡得可好?”

 壽老夫人點頭,“好得很,你放心。”

 她問,“你們在說什麼這般高興?”

 蘭山君心裡存了思量,先說:“錢媽媽說您愛罵人。”

 壽老夫人:“我可沒有。”

 蘭山君:“後又說,您有故人入夢,是託了我的福。我正想討你的賞。”

 壽老夫人笑起來,“確實是託你的福。”

 蘭山君:“我還以為是錢媽媽說笑,原來是真的,倒叫我迷糊了。”

 壽老夫人就道:“原是你那日問清梧的刑罰,叫點天光的。”

 蘭山君輕聲嗯了一句:“我記得,老夫人也說有些熟悉,是想起來了?”

 她當天太失態,沒顧得上問,今日本也是想要尋個藉口問的。

 既然要問,就做好了準備,她坐得直直的,聲音更輕了,笑著問:“您也聽說過嗎?是哪裡聽說的?”

 老夫人點頭。但這事情,肯定是不能說給山君聽的。

 她說,“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蘭山君纏著她,“老祖宗,您就說吧,我這輩子執念甚少,就這麼一個執念,可不能吊著我。”

 壽老夫人猶豫起來。

 她是見過前日蘭山君模樣的。到底是極為喜歡這個孩子,又見鬱清梧回。

 至少要讓他知曉自己對上的是什麼人。齊王的手段向來算得上狠辣。

 她便道:“當年,先太子跟著折太師讀書,讀出了一肚子的變法以治天下。”

 “他的舅舅段伯顏本是鎮南大將軍,蜀州最開始的叛亂就是他鎮壓下的。”

 “當年他帶著兒子去蜀州,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一個人。他的妻子受不了打擊,不久也撒手人寰。”

 “他一生只有一妻,一子,就這麼都沒了,自此就沒有再出過洛陽。這般,就成了文臣,又跟著太子開始變法。”

 鬱清梧只去了拿了個手爐回到了先太子和鎮南將軍。他遲疑看向蘭山君,不知道這些她聽了好不好。

 結果看過去,她竟然聽得一臉認真。

 他便將手爐散給了老夫人和錢媽媽,再輕輕放一個到她手裡,自然而然接了話道:“是,鄔先生也是折太師的學生。”

 壽老夫人:“當年你先生可不是個好學生,總是逃學出去玩,便被伯顏拎回去訓斥。太子年長他幾歲,還總是護著不給打。”

 鄔慶川年輕的時候是個浪子,最愛上花樓裡捧花魁。但鄔家也沒有太多的銀錢,他摳門得很,便被眾人取了個“摳摳浪人”的名號。

 “後來你先生承了太子和伯顏的志向,才正經起來。”

 她道:“但齊王卻厭惡變法革新,與太子和伯顏對上了。”

 “有一回,我進宮,正瞧見太子和伯顏,齊王在那裡跟陛下對峙。”

 “具體的就忘記了,只記得太子說齊王殺人太過,齊王說太子和伯顏在背後罵他,伯顏見我要把他點了天光,熬斷他的骨頭——段伯顏當年打仗的時候,以骨頭硬著稱。”

 “有一次身上他受了十三刀,硬生生的撐到了回營才叫大夫,我聽聞之後都嚇死了,他倒好,還稱自己為閻王不奪命,十三刀如飲水。”

 蘭山君手裡的手爐就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

 鬱清梧趕緊去幫她撿。

 等抬起頭的時候,卻見她還是沒有直起腰,她的手依舊在地上挨著。

 鬱清梧擔驚受怕起來,“山君姑娘?”

 蘭山君慢吞吞坐好,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怎麼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做出來呢?”

 壽老夫人:“齊王倒只是說一說。段伯顏是病故的。”

 蘭山君喃喃道:“那也太過分了。”

 怎麼能對一個身上有十三處刀疤的人說這種話呢?

 老和尚身上,就有十三處刀疤。

 她的心慢慢的酸澀起來。

 她不敢相信有些答案如此簡單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又覺得這輩子那場大雪就是好跡象。

 這是他送她來了。

 從上輩子的淮陵送到這輩子的洛陽。

 他肯定在幫她。

 真相呼之欲出,她卻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腳不沾地一般。

 還是不敢信,怕自己搞錯了。

 她遙遙看向屋外。

 無數個夜,無數揣測,無數恨意,腦海裡揣測出的無數個真相,難道就是從這麼荒謬的一句話開始?

 那也太荒謬。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她又想起了老和尚吃著她做好的滷豬蹄,不斷吹噓自己的從前,“哎,山君,為師給你取名為虎,也是有寓意的,我曾經就跟虎打過一架,我這刀疤,你昨日瞧見的那些,瞧瞧——”

 蘭山君白了他一眼,“師父,老虎耍不來大刀,我也不是傻子!”

 老和尚只能搖頭晃腦,“好吧,是山賊。我行俠仗義,跟山賊比拼,留下十三條疤。”

 她擔心,“你病得這般厲害,會不會就是它們引起的?”

 老和尚誇下海口,“別怕,我這是閻王還不奪命,十三刀如飲水。你放心,我肯定活到九十九。”

 蘭山君啃著豬蹄,騰出嘴巴問最關鍵的事情:“你殺了山賊,那官府給你銀子了嗎?”

 老和尚就撇嘴,“他們不殺我就好啦!”

 蘭山君小小一個人,頓時急起,你是不是山賊!”

 不然怎麼不去領賞銀?

 他一直都不怎麼靠譜!

 老和尚就笑,“確實落草為寇過——你還挺聰明。”

 他說,“山君,這事情我只告訴你,你別往外說去。”

 蘭山君眼淚就掉了下來:“這下好了。我清清白白一個好人,叫你給連累了。”

 如今想來,若老和尚真是段伯顏,還真是一語成讖。

 屋外的白梅搖搖墜墜,好似雪一般,就要落下去。

 蘭山君想起自己被捆走的那個晚上,有漫天大雪。

 從那日起,她就被冰在雪裡了。

 鬱清梧便發現,蘭山君極為容易出神。

 他將撿起來的手爐再次彎腰放在她的手裡,輕聲喚道:“山君——回神。”

 他低聲問,“是想起什麼了嗎?”

 蘭山君喃喃道:“我想起了一句詩。”

 鬱清梧:“什麼詩?”

 “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

 她回神,問,“這也是好事,對吧?”

 鬱清梧肯定的說:“冬雪消融,春日來臨,是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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