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籠

 沈薔意冷靜了一晚上,心情好不容易稍微平復下來了一點，結果被保鏢輕描淡寫一句話又給點燃了。

 她第一時間就是轉身，氣沖沖往樓上跑,跑到賀靜生的房間門口，顧不得敲門,壓下門把手開門而入，門沒鎖。

 房間裡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她知道賀靜生喜暗,尤其是休息時，不能有一絲光亮。

 她進來得太急切,忘了開燈就直接往裡衝,黑暗如同化不開的墨,矇住了她的雙眼,她完全找不到方向，膝蓋不知道撞到哪兒,痛得她叫出聲,猝不及防朝地上撲去，手出於本能地亂抓,最後抓到了檯燈的線,檯燈墜地，丁零當啷一陣響。

 下一秒，漆黑的房間亮起光。

 沈薔意坐在地上捂著膝蓋，看見身邊散落的玻璃銅鎏金臺燈的碎片，不用想也知道這檯燈有多昂貴。

 餘光看見賀靜生的身影正在大步朝她靠近。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沈薔意去撿碎片。

 “別動。”

 賀靜生聲音沉肅。

 她的手頓住,賀靜生很快靠近,將她身邊的碎片踢到一旁,隨後蹲下身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

 她穿了條寬鬆的針織褲。賀靜生撩起褲腿看她的膝蓋，確定沒有受傷後微擰著的眉這才緩緩舒展，即便如此手掌還是附上去輕柔：“有沒有別的地方受傷？”

 沈薔意搖頭。

 “有事就叫我，小心傷到自己。”賀靜生揉了會兒她的膝蓋，又低頭湊上去親了口她膝蓋碰撞到的地方，笑著揶揄：“這麼著急見我？”

 沈薔意縮了縮腿，疼勁兒緩過來後這才記起自己來找他的目的。

 “你憑什麼找人看著我？”而她一開口語氣非常衝。

 一開始她很憤怒，一上頭就衝過來跟賀靜生對峙，可這會兒面對他，理智迴歸，畢竟這是他的地盤，他萬一動了真格兒真不要她出門了，她只能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憤怒漸漸轉變成恐慌，她語氣緩和下來，“我要去劇院演出的。”

 賀靜生淡淡說，“我怕你又像上次賭氣自己離開了，這裡不比香港，地理位置這麼偏僻，你萬一跑出去了，出了事怎麼辦。”

 “別擔心，我沒別的意思，不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他握住她的手，耐心解釋道。

 “.”

 她當然知道賀靜生說的上次是哪次，就是香港那次。

 他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態度這麼端正誠懇，一切的出發點都是關心她為主，就算她不滿，也找不出任何槽點。這口氣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現在還早，跟我再睡會兒？”他看了眼時間，“吃完早餐我送你去劇院。”

 即便是詢問句，卻已然先斬後奏摟著她躺了下來。

 沈薔意不想躺下，旁敲側擊問：“你不是五點就起床嗎？”

 現在馬上都五點了。

 賀靜生整個人側躺著，將她摟緊了點，嘴唇似碰非碰地蹭了蹭她的耳垂，之後低頭埋進她頸窩，“昨晚睡得很晚。”

 說完，又慢慢補上一句：“昨晚我想了你一整晚。”

 他親吻她的頸側，輕輕含，吸了吸，留下一枚印記。

 沈薔意能感受到他那熟悉的地方又頂著她了，但他沒有其他舉動，就只是抱著她。

 她在心底默默嘆口氣，翻了個身也側躺著，背對著他。

 賀靜生繼續吻她的後頸。

 沈薔意又嘆氣。

 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心情很複雜。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跟他相處時又變回了以前的小心翼翼和戒備。——

 的確起得太早，被賀靜生摟了會兒，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七點鐘起床，吃了早餐後，賀靜生如他所說，送她去劇院了。

 一到劇院。

 沈薔意還忐忑不安，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走進去。

 如她所想，她一出現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出乎意料的是大家的反應與往常別無二致，並沒有奇奇怪怪的眼神，甚至平日裡與她不熟的同事都主動上前熱情又殷切地跟她打招呼，圍在她身邊跟她閒聊。

 沈薔意很不舒服。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自己。

 讓她想起了曾經的ada。

 曾經的ada在舞團裡就是這般“萬眾矚目”，很多人主動搭話、關注、問候、討好。

 而她變成了曾經的ada。

 沈薔意無心應對，找了個藉口離開了，在開始排練前，她去了keira的辦公室。

 “keira，早上好。”她問好之後，直奔主題：“十分抱歉，我認為我目前的能力還無法勝任舞團的首席，而且克拉拉以及黑白天鵝的角色也應該交給更優秀的芭蕾舞演員來飾演。”

 她不能接受靠背景得來的機會和榮譽。這是唯一的解決方式。

 “cynthia，換掉hedy，是董事會深思熟慮後的決定，hedy的芭蕾功力毋庸置疑，可不代表她能做好管理工作，事實證明她並不能，拋開對ada的偏袒不說，舞團在她手上這麼多年，也並沒有突破更多的成就，所以你不必感到愧疚，並不是因為你，hedy才失去了這份工作。”

 “不瞞你說，我的確帶著任務來任命藝術總監。可是cynthia，在任職之前，我瞭解過你的資料，看過你早期的比賽和演出視頻，你是個難得的芭蕾舞演員，努力又有天賦。”

 keira知道沈薔意在顧慮什麼，她看著沈薔意，嚴肅道：“ethanhe很惜才，他想要更多的人看到你的才華和實力，拋開你們的關係不談，你難道不能純粹地將他當成是你的.”

 keira似乎在組織語言，想了好久，才想起就是當成是你的伯樂？”

 “千里馬常有，伯樂可不常有。他欣賞你，愛護你，所以想給你提供更多讓你展現才能的機會。從古至今，凡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酒香還怕巷子深呢，cynthia，你應該牢牢抓住機遇才對，能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人這多不容易。我知道，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無功不受祿，你用不到24小時的時間學會了克拉拉的舞蹈動作，並且順利完成了演出，你這叫無功嗎？應該是大功啊！這是你憑真本事拿下的角色！我知道ada被換了她心裡不痛快，可一天不練自己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她犯的嚴重失誤被停跳都不為過。實不相瞞，如果你沒有這個能力，我並不會將這個角色交給你。”

 沈薔意沉默了半響，她開口問：“這些話，是ethanhe讓你跟我說的嗎？”

 “當然不是，這都是我的真心話，cynthia。”

 keira直視著沈薔意。

 其實ethanhe的確託人找過她，讓她好好勸勸沈薔意。但她說的也是實話，她是真的很看好沈薔意。

 沈薔意垂著頭沒說話。

 keira又說：“cynthia，好好完成巡演，只有得到觀眾的認可才是最大的成功。”

 沈薔意再次陷入沉默，不知過去多久，她終於點了點頭：“放心，keira，我會繼續演出的。”

 而後，擲地有聲地補充：“不過，首席抱歉，我還是決定放棄，請尊重我的選擇。”

 她知道自己有多努力，如果她跳的角色是她靠努力得來的，那麼她願意完成演出，以此來證明自己並不是像ada一樣不勝其任。

 可首席，是真真切切賀靜生用錢買給她的。

 她不要。——

 下午演出結束後，沈薔意換了衣服並沒有急著走，而是主動邀請kiki晚上去外面吃晚餐，kiki很爽快地答應了。

 在離開前，她給賀靜生打了通電話：“我今晚跟朋友約好了一起聚餐。”

 賀靜生那邊有些嘈雜，過了會兒，他應該走到了安靜的地方，問道：“跟哪個朋友？”

 “.kiki。”

 “就你們？”

 “嗯。”

 “哪個餐廳？”

 “還沒決定。”

 賀靜生沉默了幾秒，又問：“我今晚也有飯局，你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這話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沈薔意鬆了口氣，真的很怕他會限制她的自由，她說：“還不確定。”

 “那你快結束了給我打電話。”賀靜生察覺出她的冷淡，知道她還在不高興，便沒再追問。

 “嗯。”沈薔意說，“你先忙吧。”

 “好。”賀靜生聲音低磁，溫柔叮囑，“注意安全，玩得開心。”

 “嗯。”

 沈薔意掛了電話，沉重的心情總算稍微得以緩解。

 彼時的賀靜生，正在談收購項目，談完合作還要去參加一個私人晚宴，看到沈薔意的來電後中斷了談判走出接待室，簡單聊了幾句沈薔意已經率先掛斷電話，賀靜生盯了兩秒通話記錄的界面，而後慢條斯理將手機揣回西裝內袋。

 他對接待室裡的陳家山遞過去一個眼神。

 陳家山即刻會意，立馬走了出來。

 賀靜生面不改色，吩咐：“你去找幾個臉生的跟著她，去了哪做了什麼隨時彙報給我。”

 “是。”

 “昨天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都辦妥了。”

 賀靜生怎麼會不知道沈薔意是在有意躲避他，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

 沈薔意跟kiki去了一家韓料店，吃完飯出來才剛剛八點，時間還太早了，她還不想回去。

 於是兩人就又閒逛了會兒，逛到一家很有特色的買手店，從生活用品到飾品和服裝。

 店裡人很多，kiki也拉著沈薔意進去看了看。

 沈薔意興致缺缺，沒什麼想買的，kiki倒興致勃勃，四處轉悠。

 她試了試飾品，手指頭上戴了好幾枚戒指讓沈薔意選。kiki選的戒指都太浮誇，還帶長鏈條，沈薔意實在給不出任何建設性的意見。

 kiki放棄飾品，繼續往前逛，逛到服裝區，也同時拿出好幾件衣服讓沈薔意選，沈薔意實在忍不住，好笑道：“你買還是我買啊？”

 kiki吐了吐舌頭：“選擇恐懼症嘛。”

 最後走到生活用品區，kiki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直衝衝就跑了過去，這回不選擇恐懼症讓沈薔意選了，直接拿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去結了帳。

 沈薔意看了兩眼，是男款的。

 “買給你男朋友的嗎？”她笑著問。

 “是啊。”kiki大大方方承認，聽到沈薔意說“boyfriend”，她的臉就紅了紅，很羞澀。

 “你男朋友到底是誰啊？”沈薔意實在好奇。

 “等我們感情再穩定一點，我再告訴你吧。”kiki賣關子。

 沈薔意不再多問：“好吧。”

 從買手店裡出來，沿著這條街慢慢悠悠往前走，kiki語氣有點調侃地問沈薔意：“這個點了，ethanhe沒催你回去？”

 一提回去，她的心情就沉了幾分，也十分複雜。

 跟他鬧得再不愉快，她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想念賀靜生，可同時也不樂意回去，太矛盾太難受了。

 再耗耗時間算了。

 她沒回答。恰巧經過一家清吧，沈薔意突發奇想：“我們進去坐坐吧？”

 這還是沈薔意第一次提出去酒吧，kiki有點驚訝。

 沈薔意不喜歡酒吧，太吵了，還是才來倫敦時，同事們聚餐後提出小酌幾杯去過幾次，要不是那時候初來乍到，想盡快融入集體，她都不會去。

 好在這家酒吧環境很好，即便卡座幾乎滿了，整體氛圍還算安靜，不是那種烏煙瘴氣群魔亂舞吵得耳朵根都疼的地方。

 有真人鋼琴伴奏。彈鋼琴的人是個頭髮花白的老爺爺，格子西裝，戴大禮帽，穿著打扮典型的英倫紳士風。

 入座後，沈薔意在侍應生的推薦下點了杯度數很低的甜酒。雖說借酒澆愁，可喝醉了就不好了。

 kiki酒量好，點了杯特調雞尾酒。

 “你心情不好嗎？”kiki發現沈薔意的不對勁，都要喝酒了。

 猶豫了會兒，還是問：“你跟ethanhe吵架了嗎？”

 沈薔意捧著酒杯淺抿了口。還在生理期，她特意囑咐不要加冰。

 “kiki，昨天你聽到ada說的話之後，你怎麼想的？”她問，“會不會覺得我.”

 她話沒說完，有點難以啟齒。

 最清楚kiki和她一樣，有多討厭關係戶。

 kiki想也沒想就回答：“你想什麼呢，ada她也好意思說你？要不是你救場，演出都快被她毀了。”

 “其實我知道他都是為我好，但是我跟他除了互相喜歡這一點相通之外，沒有別的地方有共鳴…..”沈薔意麵露苦惱。

 無論從身份、地位、思想、三觀哪一點來說，他們都無法契合….這是讓她最難受的地方。

 甚至她跟賀靜生沒辦法像普通情侶那樣吵架了女方生氣了不論賭氣與否還能鬧鬧分手洩洩憤。

 說實話，她甚至現在又開始怕他了。

 因為他的偏執，為了留她在他身邊竟然拿她在乎的東西來威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