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第3頁)
劉榮何咎?他在劉啟的一堆奇行種兒子當中絕對稱得上脫穎而出。他孝順、慈愛、有風度,他被劉啟派人強行問罪拘捕之後,他封地上的百姓甚至願意為了他默哀流淚。
可他是劉啟的長子,是景帝未來一度冊封過的慄太子。是劉徹未來太子之位最大的阻礙,哪怕在他被廢之後,他也是劉徹繼承帝位的一種隱憂。她不會哀嘆劉榮最終死於生父威逼的結局。如果這次命運依舊要劉榮當過一回太子,她不會猶豫將對方再逼死一次。
還有一心想要做皇后,堅信自己會成為大漢太后的慄姬;歷史上沒有過多的名聲,但是在現在的事實中,很有可能將和她發生衝突的程姬、賈夫人;甚至是名聲作為忠臣良將名留史冊,但是偏偏要一心翼護劉榮太子身份的周亞夫……
如果這些會成為她大業上的阻礙,那麼就該被剷除。
她不會為自己這份冷酷感到抱歉。她憑什麼抱歉?在封建社會這樣一個人吃人的處境,在政治博弈這樣腥風血雨的局面,在這樣一個不進則退、不爭則敗的環境當中,她憑什麼要用道德感來懲罰自己?
也許現代人的記憶與道德,會讓她去嘗試從一開始就不要讓劉榮登上太子之位,從而減輕這個他對劉徹的威脅,能讓自己和劉啟的手上少添一筆血債——但這就是最多的讓步了。
懷柔是留給自己人的,對敵人該用刀子。
可她此時確實不希望用這樣的方式來進行爭鬥——理由她已經說過了。
“殿下會因為我對其他夫人這麼做,來日總有一天,會因為他人而對我這麼吝嗇。”
有些壞頭是不能開的。就像司馬家弒曹魏君主、劉宋屠盡東晉皇室、元祐黨爭貶新黨至死——總有些時候,歷史會給人來上一個巨大的迴旋鏢。
王娡將自己靠進劉啟的懷裡,抵在他的肩膀上,側過臉抬眼看他。
劉啟完全下意識張開雙臂,手在她的腰間糾結了一會,最後還是虛虛摟了上去。
“……但你明明問了宮人。”
他咬著自己口腔內壁的頰肉,雖然情緒已經被安撫下來,但依舊彆扭地要問王娡要個答案。
為什麼宮人就可以,他就不行了?更何況,他難道就是那麼容易被一個問題引導著,從此會習慣以惡意揣測他人的那種人嗎?
王娡:……
竟然還能委屈上。
未來素以刻薄寡恩著稱的孝景皇帝陛下,您能不能對著自己學習的各種法家刻深學說,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再把那句“我不是習慣以惡意揣測他人的那種人”說上一遍呢?
您不以惡意揣測他人,直接用邏輯判斷誰的風險更大,然後乾脆弄死,是嗎?
都說了什麼鍋配什麼蓋——要是劉啟是個漢元帝、宋仁宗,哪怕晉武帝那樣的性格,那她妥妥地早就開始挑撥關係了。
但這不是劉啟的脾氣本來就很不好評價,他現在又是個最年輕氣盛,最容易接受新思想、新知識,提出新看法、新問題、新質疑,也是三觀最容易被人影響的階段。
萬一她真一不小心給他本有端倪的性格火上澆油,直把人帶著一路往極端方向跑怎麼辦啊?!
孝景皇帝歷史上還沒癲公到那種程度啊!王娡可不想直接把人本來對待學術思想、大臣勸諫還稱得上開放包容的優點給帶偏。
“因為宮人只是宮人——芙兒現在既然都被允許調到妾的身邊,那就是妾的人了。她站在妾的立場上為妾考慮,難道不是她應盡的職責嗎?”
“可殿下是天下的儲君,是太子宮的主君。您對諸夫人的好惡,毫無疑問將會影響全宮上下。您對事物看法的轉變,甚至將要影響到整個天下。”
“我是個見識短淺、勇氣不足之人,只聽說過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所以需要防微杜漸的道理。故而我害怕您因為對我一人的寵愛,反而會危害天下啊。”
王娡伸手摸了摸劉啟的臉,手指特意停留在他眼睛的下方。
“——殿下想要看見什麼呢?”
她輕聲詢問劉啟。
劉邦是個身段柔軟、能屈能伸,為了成就大業丟得起臉,彎得下腰的混不吝老流氓;劉恆也是個以柔克剛,深諳政治上如何四兩撥千斤,行事周密而面子上總能顯得好看的腹黑白蓮花。
而不論是劉恆還是竇漪房,心裡比較傾向的治國學術都是黃老之學。
這麼一看,不論從基因遺傳,還是父母教育的角度上說,怎麼著也不該養出劉啟這樣一個竟然很能有些“愛則欲其生,恨則欲其死”傾向,完全過剛易折,毫無黃老“柔勝剛,弱勝強”影子的脾氣。
但事實就是這樣,未來孩子的性格都能精準遺傳他爹。王娡除了服氣認命,又不能把如今已經二十二的太子重返童年再教育一遍。
她也就只能這樣旁敲側擊地勸。
劉啟默然良久。
他那雙生得極好,可以從輪廓想見父母雙方都應當稱得上顧眄煒如的眼睛,此刻就這樣寧和地注視著她,少有凌厲之氣。
*
“吾終不愛一人以謝天下。”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