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尚能飯
陽信侯府邸。
這次皇帝是輕裝簡從而來,除卻必要的守衛,並未大張旗鼓。天子親自駕臨,慎氏一門上下本該隆重準備,但天子早已派人告訴慎去疾,命他不得大肆宣傳。 因此,皇帝登臨陽信侯府的事情,知道的人非常少。 而皇帝之所以願意親自登門拜訪陽信侯慎樊頤,左右不過兩個原因。 一來是問計於陽信侯,看看對方到底能不能帶兵出征。畢竟,現在反賊佔據洛陽,氣焰滔天,由不得他繼續浪費時間。 二來,陽信侯身體不好,皇帝也懶得讓對方往皇宮多跑一趟,乾脆自己過來。 慎去疾領著幾個兄弟,以及他的一干門客立在遠處,時不時張望老父親的居所。他倒是挺想進去,但外面守著郎衛,沒有天子允許,他是進不去的。 眼下,他也只能期盼老父親能夠說動皇帝。 不管是為慎氏一門將來的榮華富貴,還是為了慎氏一門生死存亡,他都希望這次老父親能咬牙帶兵上前線。 姚曾混跡在人群之中,一雙眼睛淡漠的注視著庭院中的一株桑樹。作為一名專業的臥底,他的職業素養很到位。非常清楚什麼時候應該保持安靜,以免惹人注意。 室內。 皇帝已經和慎樊頤經過一番交流,儘管對方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快死的樣子,但皇帝這個時候心底反而湧起一絲期盼。 如果慎樊頤狀態實在太差,他也不會強求對方帶兵出征。畢竟,行軍打仗非常辛苦,萬一慎樊頤出師未捷身先死,那可不僅僅是笑話,更會對殷軍士氣造成極大打擊。 尤其,在反賊連戰連勝的情況下,殷軍的士氣不能再受到任何打擊。 可現在,慎樊頤看起來尚有餘力,或許真能為殷室竭盡餘力。 倆人相對跪坐,慎樊頤披著大氅,朝著皇帝微微拱手。 “陛下。” “朕在。” 慎樊頤道:“叛軍眼下士氣雖盛,關東諸地雖失去聯繫,但只要守住關中,便能如強秦一般東出橫掃反賊。 近來,老臣盤算各方利弊,得出陛下有三勝,而反賊有三敗。” 皇帝眼睛一亮,“朕,願聞其詳。” 經過兒子的訴說,以及方才和皇帝的交流,慎樊頤基本上完全瞭解此前所有戰役經過。 他緩緩開口道:“三勝者,一為地利、二為人和、三為軍爭。此次反賊迫近關中,雖說兇焰滔天,但我軍只需死守各處關隘,憑藉地利之勢,便能挫敗反賊鋒芒,此為地利之勝。 關中民眾,自高皇帝立國以來便得殷室恩養,至今已有數十年光景,其心早已忠於陛下,可謂君民一心。反賊氣勢洶洶而來,他日一旦殺入關中,必造殺業。陛下可遣人手,向民眾陳清利弊。如此,君、臣、民,一心共向,同仇敵愾,則可整關中之力為一,如此士卒為保鄉梓,必定拼死力戰,此為人和之勝。 臨淄反賊多為關東齊魯之人,他們遠道而來,軍疲士憊,雖有連戰得勝士氣之強,卻無置之死地絕境反擊之勇。我軍只需迫其數月之內不得寸進,必能消磨其向戰之心。屆時,我大軍以逸待勞,蓄精養銳,一朝東出,無需取得大勝,只需打幾場勝仗,便能使反賊軍心動搖。那時,只需循序漸進,便可逐步瓦解反賊。而後,或用計、或襲擊,連消帶打,便能令反賊之軍潰散。此為軍爭之勝。” 說到這裡,慎樊頤提醒道:“陛下不可求速勝,現在是敵軍士氣高昂,渴望與我軍大戰。而我軍經數敗,士氣低落,不宜冒進。” 聞言,皇帝頷首,嘆道:“老將軍所言不差,當初太尉也是這般計較。” 提起鄒柳,慎樊頤面無表情。在他看來,戰敗就是戰敗,找任何理由都不能掩蓋戰敗的苦果。 戰前說的再好聽,算計的多麼天衣無縫,可戰敗就是戰敗,改變不了戰敗的事實。 哪怕,鄒柳一開始的打法沒問題。 但輸了就是輸了,別找藉口。 緊跟著,皇帝又問:“那反賊三敗又是什麼?” 慎樊頤道:“反賊三敗,一者是為冒進之敗,眼下反賊佔據洛陽,看似大漲威風士氣,但屬實已落絕境。河洛中原,於朝廷治下數十年,反賊居洛陽,便如無根蜉蝣,不但難得一絲一毫民力之助,反而得處處防備各地。 二者,敵軍遠離齊地,戰線橫跨東西數地,破綻百出。我軍只消先避其鋒芒,而後挫其銳氣,待賊軍難以支撐之時,可從多地出兵,將賊軍在中原各個據點逐一拔出,使其前有敵而後無援,陷入孤立無援之死地。屆時,我軍便能輕而易舉將他們殺敗。 三者,若是萬一我軍不敵,陛下可令代、匽二王南下,直攻臨淄,使得賊軍首尾難顧。如此,或能保全殷室關中基業。” 說到這裡,慎樊頤見皇帝臉色有些不自然,心裡明白對方的顧及,當即說道:“我知陛下忌憚代、匽二王,可若事有萬一,陛下還當以關中為重。保住關中,陛下便能保住大業根基。來日,待國力恢復,隨時可復關東之地。” 慎樊頤說的,皇帝怎麼會不清楚。只是一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有可能會向諸侯王低頭,他無法接受。 不過,好在只是‘萬一之時’。 他也知道,慎樊頤說的不假。如果到時候真的打不過臨淄叛軍,他無論如何也得保住關中。 保住關中就還有希望,若是為了面子,死也不肯向代、匽二王低頭,進而失去關中,那可就什麼都沒了。 “老將軍所言,朕記住了。”皇帝接著問道:“不知老將軍,可願帶兵,為高皇帝的江山,掃平反賊?” 言罷,皇帝復又喟嘆,“太尉,長安侯接連戰敗,眼下朝中可獨當一面者,非老將軍莫屬。若非迫不得已,朕又何忍老將軍耄耋之軀,不得安享晚年。” 慎樊頤說的越對,皇帝越認為由對方率兵出征最為合適,且能令他放心。 慎樊頤等的就是這一句,“臣雖老邁,然卻尚能飯。這江山社稷是高皇帝一點一滴建立而來,老臣雖不才,卻也曾為高皇帝馬前卒,血戰沙場。今患家賊,老臣願為陛下略盡微力。” 皇帝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善!” 跟著,皇帝又問慎樊頤可有什麼要求。 “老臣別無所求,只是有時犯病,口齒不清,恐眾將聽不明白老臣所言。因此,希望陛下允許老臣帶著慎去疾同往戰場。那個蠢子雖無大才,但畢竟服侍我有一段時間,有他在老臣身邊作親兵,可為老臣口舌,傳達軍令。” 皇帝微微感動,“慎氏一門真乃忠臣也!” 讓嫡長子跟著自己上戰場,打一場未知勝負的大戰,這若是不算忠誠,那什麼才算? 於是乎,皇帝大手一揮。 “朕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