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9 豪客

 裴元有些惡趣味發作,他對程雷響道,“既然事不可為,又何必惆悵。前些日子,我新得一曲,說不定能去你心中塊壘。”
  程雷響勉強打起了精神,“哦?是什麼曲子?”  裴元笑道,“這曲子叫做笑傲江湖,要關西大漢來唱,才有韻味。”  此時,正有幾個豪客被青樓奴才引了進來。  他們選座也在前面,恰巧從三人後面擦身而過。  其中一個絡腮鬍子的豪客,情不自禁的瞥了裴元一眼。  裴元察覺,微微側身看去。  那豪客面容威儀,卻頗有滄桑之色,和裴元對視了一眼,倒先笑道,“還是走江湖的年輕一輩豪氣干雲。”  那幾個大漢見這絡腮鬍子和人說話,也都停下,目光毫不掩飾的打量著裴元等人。  裴元不願意招惹無謂的風波。  他們現在人少,對面那幾個言行舉止,也像是走慣江湖的狠角色,真鬧起來怕是要吃眼前虧。  該認慫的時候還是得認慫。  裴元於是將桌上的茶舉了舉,和氣的示意了下。  那豪客笑笑,又咂摸了兩聲,“笑傲江湖……”  眼中越發有些神采,隨即饒有興致的問道,“你這曲兒,聽著就叫人覺得痛快。關西大漢能唱得,我燕趙男兒能唱得嗎?寫來看看。”  裴元見他沒什麼惡意,話語間除了顯擺下老江湖的資歷,還有些看晚輩的欣賞。  可惜,我是錦衣衛啊,大佬。  裴元當即推脫道,“我輩江湖中人,哪做的舞文弄墨的勾當。即便要唱,也怕壞了這裡的清幽。”  那絡腮鬍子的大漢卻彷彿被撓到癢癢筋,口中唸叨著“笑傲江湖”,滿臉悵然若失。  隨即他回頭看看旁邊人,“清場。不聽聽這曲兒,喝酒也不香了。”  那幾個大漢聞言,也不做聲,去個各個桌前,將一塊塊五兩多的碎銀放下,又抱拳說了一聲,“得罪了爺們,少許補償,請大家吃酒。”  在濟寧城中花天酒地的大多都是商人,這“蘭仙班”中的也不例外。  見這一行漢子甚是粗壯兇惡,都不敢多言。  有些拿起銀子直接離開,有些膽小的,甚至不敢去碰銀子就起身走了。  裴元和陳頭鐵、程雷響互相交換著眼色。  程雷響凝重的搖了搖頭。  他是三人中武藝最高的,他都沒把握,裴元也沒了僥倖心理。  那豪漢趕走了閒散客人,又讓人往舞臺上扔了一把碎銀子。  上面正演著竇娥冤同人本子的少女們大喜過望,都款款一禮直接退場。  裴元見到這個架勢,知道敷衍不得了。  於是便主動道,“晚輩本就有心開解我這兄弟,只是場合有些不合適。既然前輩有心,正好一起聽兩句。”  那豪客不在意的笑道,“什麼前輩晚輩,只憑這曲名,你就可以叫我一句戚大哥。”  說著,拽過一隻條凳,大馬金刀的挨著三人坐了。  裴元以手打著拍子找感覺,當即將黃霑的《滄海一聲笑》唱了出來。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那戚姓豪客聽的眼也不眨,等到裴元戛然而止了,才緩過神來。  他擺擺手。  有人遞上酒葫蘆,他張開大口氣也不回的喝了半葫蘆酒,方才吐出一口酒氣長嘆了一句,“好一個笑傲江湖。”  只是歌聽完了,反倒越加不爽利了,那種感覺像是悶悶的夏熱,掙脫不了的壓抑。  默默記憶了幾遍歌詞,那戚姓豪客一拍桌案,說道,“總感覺差了點什麼,我來唱一遍,小兄弟聽聽是也不是。”  當即敞開喉嚨,一抒情懷。  他縱橫半生,心中不知有多少恩怨情長,此時唱來,竟至垂涕。  那戚姓豪客唱了幾遍,眾人聽著那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都心中有些錯覺,莫不是唱的便是他?  裴元和陳頭鐵、程雷響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了。  這個豪客一看就很有故事。  而有故事,大多意味著有案底在身,他們在繼續待下去,難免會惹來麻煩。  裴元當即起身,對那豪客說道,“戚大哥,小弟還有些事情,只能就此別過了。”  “嗯?你這便走?”那戚姓豪客頗覺掃興。  他的目光銳利的在三人身上來回看了一遍,似乎是看到了他們的侷促,有些悻悻的說道。  “也罷,相逢是江湖,想忘也是江湖。今日得你詞曲,足以慰藉半生。你有什麼想要的,我儘可以賞你。”  裴元倒是有心狠狠敲這貨一筆,只是人家正情懷盪漾著,自己卻要談錢,惹怒這貨就大大不妙了。  他一時也不知道該索要什麼,又不知道這豪客多少誠意,只得道,“他日有緣,還有再會的時候。那時候再續今日之情,如何?”  那戚姓豪客將剩下的半葫蘆酒一飲而盡,頗為感懷的說道,“我和這江湖的緣分到此了。世道亂成這樣,誰知道有沒有明日?”  說完,又打量了裴元一眼,忽然意動,開口說道,“行走江湖,怎麼能沒有趁手的兵刃。我舊日有把好刀,現在用不著了,送你如何?”  裴元覺得自己又有代入感了。  那戚姓豪客也不等裴元回應,回頭示意了下,便有一個高壯漢子頗為不捨的將用麻布纏裹緊的一個長條物事遞了過來。  裴元下意識接過,入手便是一沉。  他看向程雷響,指望這個江湖少俠給自己點建議。  卻見有人匆匆進來,在那戚姓豪客耳邊輕聲道,“戚哥,城裡風聲有些緊。河道總督將濟寧兵備道的人馬悉數調進城了,現在正在驅逐城中的流商和江湖人,聽說曹濮兵備道的兵馬,也在向濟寧靠攏。”  戚姓豪客越發意興闌珊。“媽的,喝口酒都不得安生。”  裴元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眼。  這戚哥,比戚大哥叫著可順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