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禁地
清霧山的主殿張燈結綵,琉璃燈火將大殿照得如同白晝,飛簷斗拱間懸掛著繡滿金絲雲紋的幔帳,地面鋪著寒玉磚石,光可鑑人,四周靈氣繚繞,如置仙境。席間滿座高朋,數十名通過考核的弟子整齊而坐,衣飾或簡或繁,神情卻各不相同。新人未飲先醉,皆因這輝煌場景宛如夢中仙境,教人不敢褻瀆。
宗主歐陽羲之端坐主位,白衣勝雪,眉宇間如深山古松般肅然。 他身側五位長老依次而坐。 第一位是千機門長老謝千機,鬚髮皆白,衣袖寬大,袖口露出幾根精巧的傀儡操控絲線。 第二位則是上清堂長老紫清真人,一身青袍,袖藏符卷,眉間一抹冷峻。他身後站著幾位初入門的弟子,其中便有霖濟物,他挺立如松,眼中閃爍著興奮之光,顯然對符籙煉製有著無限憧憬。 接下來的三位長老分別掌管三支小派。 體修“萬鈞殿”,長老石鎮山形如鐵塔,渾身肌肉虯結,坐在那兒便如一塊磐石沉穩。 劍修“流光峰”,長老名為鶴凌霜,一身淡青長袍,神色冰冷如劍,眼神銳利如光,令人不敢逼視,洛霜華靜坐其後,不見喜怒,鶴忘機一直盯著師姐看,眼睛都不見眨一下。 藥修“青禾堂”,長老藥白川鬚髮皆白,衣袍上繡著一株靈芝,目光沉靜如水,顯露出長者的智慧。 朱厭獨坐宗主身旁,拿起手邊的杯盞慢慢飲著,一襲黑衣如夜,胸襟上繡著暗紋金龍,隱隱透著靈光。此衣並非凡品,刀槍不入,火水難侵。衣領翻邊處甚至綴著一圈赤火晶,光澤低調卻極顯奢華。 戲臺上旦角扮作仕女,手執摺扇,輕步曼舞:“朱門酒肉香四溢,玉階珠簾映輝煌;紫檀雕欄通琉璃,金玉滿堂歌舞喧。”一句唱罷,臺下一片叫好聲。朱厭心中冷笑:“醉心於繁華,卻從未見過破落巷子裡的血與淚。” “戲文果然還是隔著世事三分冷。” 心思流轉,也不再聽曲,站起身來,不動聲色地溜出了大殿。 清霧山的夜風微涼,月華如水,照得林間靜謐非常。朱厭信步向前,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腰處,忽見眼前出現一座山峰,然而峰頂卻齊齊削平,宛如被巨刃一削而成。他腦中忽然想起宴席上有人談起百年前宗主歐陽羲之一劍斬平此峰,自此成了清霧山禁地。 朱厭邁步向前,竟發現峰頂被開墾成了幾畝良田,田間雜草不生,長著各色百合。 旁邊立著一間木屋,屋宇雖不華麗,卻有一股清雅之意,門前還懸掛著一塊木匾,上書“幽篁居”三字,字體瘦勁飄逸,恰如其名。朱厭眯了眯眼,正要推門而入,身後卻傳來一道女子的冷聲:“禁地所在,擅入者死。你是不知道,還是想找死?” 朱厭轉身,目光微動,只見來人是個瘦弱女子,青絲半挽,容貌清麗絕倫。她身著素衣,袖口微窄,顯得身形愈發纖細,那雙眸子清澈而冷漠,猶如高山上的皚皚雪峰,不染塵埃。可那看似柔弱的身形卻站得筆直,氣勢凌人。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朱厭挑眉,聲音帶著幾分譏諷:“禁地?不過如此。若真是禁地,怎會開墾良田,還住了人?”他輕哼一聲,正欲再嘲弄幾句,忽覺背後一股勁風襲來,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一腳踹中胸膛,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出,翻滾著從禁地一路滾到山腳才停下。 他狼狽爬起,抬頭看向峰頂:“清霧山禁地,有意思。” 是夜,清霧山主殿 涼風徐徐吹散了些許酒氣。宴會剛剛散去,大殿之中燈火將熄,唯餘幾盞琉璃燈在風中微搖。席間的杯盤狼藉中,尚留些殘酒未乾,香氣隱隱。 鶴忘機醉得東倒西歪,抱著一隻空酒壺哈哈大笑,滿面紅霞,眼神迷離。霖濟物靠著青禾堂給的解酒藥還撐得住,抓起桌上一枚糕點,搖搖晃晃地往嘴裡塞,作勢將手一揚,卻空無一物,杯盞已被一旁的侍從悄然收走。 醉態之中,朱厭無奈將兩人揹回客房,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目光盯著房樑上的雕花,思緒萬千。 廣陵被圍,守城大將韓烈死戰,城破時投水殉國,廣陵百姓三十萬幾無生還。 梁山軍與南蠻之戰持續月餘,南蠻四十萬大軍侵境,梁山守將蔣顯以一萬兵力堅守南關,終於兵盡糧絕,戰死於城門。屍體累積如山,血流成河。 羌族入侵邊塞,羌王達木率五萬鐵騎直逼龍城,守將趙霆親率十萬軍迎戰,雖將其退卻,但陣亡將士達七萬,龍城百里無炊煙。 戎族南下,兵鋒直指幽州。幽州刺史慕容寒傾盡全力守城,然而城破當日,他將幼子斬殺,妻妾隨城殉葬,親自引火燒燬刺史府後自刎。 一路之上,朱厭看見的不是安居樂業,而是滿目瘡痍。村莊被焚燬後只剩斷壁殘垣,炊煙已斷,人跡寥寥。一個老婦人抱著面黃肌瘦的孩子,蹲在路邊啃食樹皮;一隊流民沿著荒蕪的官道前行,衣衫襤褸,目光呆滯,連小孩子的哭聲都無力。一座小鎮本是繁華之地,如今卻屍橫街頭,瘟疫肆虐,爛草堆裡堆著草草掩埋的屍體。老僧木然地敲著木魚,低聲唸誦經文,彷彿這世間慘狀早已見慣。 他不是不知戰爭的殘酷,也不是未曾經歷屍山血海,沿途的慘狀與耳聞的戰事時時刻刻讓他想起自己初上戰場時的初衷。孃親已死,他不能再讓更多孩子沒了孃親。 次日 清霧山的竹林中雲霧繚繞,晨風夾著竹葉的清香拂過山道,帶來一絲涼意。朱厭沿著石階走向竹林深處,他心中仍有昨夜未平的怒火,幾乎是踩著破竹之勢邁入林中。然而還未及開口,他便看見一人站在歐陽羲之身旁。 南朝青衣將——蕭何,竟然是清霧山宗主歐陽羲之的大弟子,其年紀不過十八九,身材挺拔如松,眉宇間英氣逼人。他站得筆直,手握一柄黝黑的長刀,刀鞘上刻著細密的戰紋,顯然是一位久經沙場的兵器。他的神情淡定,卻透著一股少年意氣,目光如炬,眉目間彷彿透著硝煙未散的戰火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