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喪母

 朱厭掏出袖中令牌,寶石光芒黯淡,安安靜靜地躺在令牌嵌孔之中,等待他的下一位主人。
  雲鄉一夜腥風血雨,此刻終於快迎來屬於他的黎明。  朱厭心思流轉,腳步加快,他迫不及待的想看見母親的笑顏。  變賣了這令牌,趕快找個好去處,最好是依山傍水,良田半畝,夠一家人溫飽即可,遠離亂世,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  魚肚白初現,蒼白的陽光灑在朱厭家門前的小院,宛如籠罩著一層慘淡的白布。朱厭推開院門,腳步匆匆,黑霧尚未散盡,雲霜自散的內勁還在他體內翻湧,他心中滿是回家的喜悅。  一踏入院中,朱厭便停住了腳步——庭院中散亂著破碎的陶器,門框被砸得搖搖欲墜,門口灑落的血跡觸目驚心。  少年胸口一緊,大步衝入內屋。  “娘!”他嘶吼一聲,聲音中夾雜著恐懼與不安。  屋內的一切映入眼簾,他卻如墜冰窟。母親的屍體倒在堂屋中央,衣襟早已被鮮血染透,那雙曾無數次慈愛地注視他的眼睛,此刻卻空洞而冰冷,死不瞑目。  一旁,秦瀟奄奄一息,死死捂住腰間貫穿傷,眼中滿是淚水,似乎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搏鬥。聽到朱厭的聲音,她抬起頭,目光中既有痛苦,又有愧疚。  “厭哥……”她顫聲道,聲音如一根利刺,刺入朱厭的心房。  “發生了什麼?”朱厭上前一步,語氣冰冷得如同刀刃。  秦瀟淚如雨下,哽咽著開口:“是阿嬌……是她害了我們……”  “阿嬌?”朱厭皺眉,腦海中閃過那個嬌媚輕佻的身影。她不是他在報春樓放過的妓女嗎?當時念她無辜,又沒有參與任何罪行,便擊暈後隨她離去。  秦瀟顫抖著聲音,咬牙道:“她散佈消息,說你獨自脫離軍隊回鄉,完好無損,而鄉親們的親人卻全都戰死沙場……他們不信,便聚在一起到你家來逼問。伯母為你辯護,結果……結果他們便失了理智,把伯母殺了……”她的聲音哽咽,幾乎難以繼續,“我想保護伯母,可他們人太多了……”  朱厭雙拳緊握,骨節發白。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嘴唇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  心臟不再狂跳,血液的流速漸漸柔和下來,朱厭想到了少女從自己體內抽走的光團。  少女抽走的,應該是七情之一——“哀”。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巧抽走的我悲傷?你早就知道我娘會遭遇不測,你能兩次救我,為什麼不救我孃親?  “他們嫉妒你活著回來,也恨你擋了他們的‘路’……”秦瀟繼續說道,聲音中滿是痛苦,“他們覺得如果你能活著回來,那他們的親人為何不能?”  朱厭緩緩閉上眼,眼前浮現出母親曾為他針線縫衣的模樣,還有她安慰他時的柔聲細語。  他長吸一口氣,緩緩道:“那些人呢?”  秦瀟眼中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他們……殺了伯母后便跑了,說是去尋你……”她的語氣中滿是哀怨與憤怒。  朱厭不再言語,他緩緩起身,走到母親的屍體旁,跪下,輕輕地替她合上眼睛。隨後,他雙手插入地面,指尖嵌入泥土,叩首半晌。  片刻後,他站起身,轉身望向秦瀟,聲音冷如寒冰:“他們都去了哪裡?”  秦瀟愣了一瞬,從朱厭的目光中讀出了不可違抗的意志。她抹了一把眼淚,低聲道:“他們去了村口祠堂,聽說……聽說阿嬌也在那裡。”  “厭哥,”秦瀟氣息微弱,儼然半隻腳已經踏上黃泉,只來得及最後留下一句囑咐,“別把我和那些人葬在一起,求你......為我尋個好去處”  少年點點頭,轉身向門外走去,黑霧再次繚繞周身。他的步伐沉穩而緩慢,然而每一步落下,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肅殺味道。  天祐六年,雲鄉一隅,偏僻而孤,然人心叵測,禍起蕭牆。是時,朱厭年十七有三,少壯矯健,入軍隨徵,力殺敵寇而脫身,獨還鄉里。  厥後,鄉民聞其獨歸,子喪夫亡者恨而聚眾,以為朱厭獲全者乃有私幸,或恐其功高自傲,遂生妒怨。時,朱厭家中唯老母相依。鄉民百餘,糾集至其門,迫其母應答,口舌相逼,因忿戾動手,竟以刃加害焉。  是夜,祠堂燈火明滅,鄉民百餘集聚,或飲或語,笑言彼此。忽見堂門被破,一少年立於門前,衣披血痕,眸如寒星。眾人驚呼,旋即怒罵。朱厭不答,拔刃直入,霜光一閃,血流成河。老者仆地,壯者揮拳難近;婦孺驚叫,皆未能逃脫。一時之間,祠堂化為修羅場,男女無一生還。刃落之際,朱厭倚柱而立,微喘凝視,低語曰:“家已毀,人何存?”  遂返歸家,取火焚宅,烈焰騰空,鄉中諸人望而不敢言。火光映朱厭之面,未見哀慼。其背影遠去,踏風而隱,不復歸雲鄉矣。  清霧山  竹林深深,綠海無涯。微風拂過,竹葉婆娑如泣如訴,一位身著白衣,衣袂如雲的少年坐落其中,面如冠玉,神采飛揚,唯眉宇間有淡淡的風霜之色。少年手捻黑子對著棋盤思索,白髮如霜如雪垂落肩頭,卻不顯老態,反而與青稚臉龐相得益彰。  小道有位書童急匆匆跑過來,遠遠望見宗主尚未落子,只能停下腳步等候,卻聽見聲音輕飄飄傳來:“既然來了,便不妨靜心聽竹。好好磨一磨你的急性子。”  “師傅,您讓我觀察許久的朱厭,如您所願把名字鐫刻在令牌之上了,只是......”  “只是什麼?”  “雲鄉四百七十二名居民,除了賈府寥寥數人。其餘盡命喪他手。這樣的大惡人,真的要招進來嗎?”  “善惡如棋,落子便定。勝負看不穿,你怎麼知道他是善是惡?”少年嘬兩口清茶,皺眉道:“下次再把茶湯煮這麼燙,我就罰你和山下的那群腳伕同吃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