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五十五章 正是春時(第2頁)

 白掌櫃還真是謹慎。

 正琢磨著是撬鎖還是撬櫃子,抬眼一晃,祝唯我便從櫃檯前走過。“我出去一趟。”

 “噢,好。”連玉嬋隨口應著,但忽覺不對:“欸?”

 旋即想起上一次弒真,也是酒樓所有人都去了,包括那個容國砍柴郎,獨留她在店裡。而這一次,東家才在虞淵圍殺了一尊修羅君王……

 她趕緊提劍,衝出樓外:“又瞞著我幹什麼去!”

 但哪裡還看得著人影?

 這些人別的沒學會,身法一個比一個快。

 咚!

 一領霜色披風掠過。

 卻是褚么聽到聲音,興沖沖地從樓上跳下來,發出一聲震響。他身後繫了一張仿劍仙人的披風,一手提劍,興奮地道:“怎麼了怎麼了,咱們要去哪裡?”

 連玉嬋拿手指著他:“跳回去。”

 褚么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但也真的就旱地拔蔥,跳回書房去。

 ……

 ……

 正是春時,萬物生機競發。

 星月原上正是百花齊放,妍麗多姿之時;中山國裡有一場喜慶的冥婚,從簡而莊重;萬里之外的莊國,卻很有幾分肅冷。

 春天的寒意一旦襲來,比霜冬更讓人無法忍受。

 新安城裡的燈籠掛著早露,薄霜綴在行人的髮梢上。

 黎劍秋靜靜坐在院中的石階上,想到啟明三年的除夕。那時候他跟杜野虎說,這幾年的努力只證明一件事,解決不了開脈丹的問題,一切就都是細枝末節,怎麼修剪都於事無補,免不了一朝根朽樹老。

 那時候杜野虎說,總要再試試。

 而今便試到窮途。

 去年的除夕他在國事中度過,倒不記得吃了什麼。只記得靠江的那片巢區發生騷亂,最後是清江水君貼銀子去補助,平息百姓怨念。

 這幾年,類似的事情越來越多。

 構想中十分完美的新政,在實際推行的過程裡漏洞頻見。隨著莊高羨受誅的影響逐漸消退,新政的問題也被成倍地放大。

 已經沒有機會再試了……

 朝野之間反對新政的聲浪越來越劇烈,終究已形成無法再忽視的洪流,席捲了這個國度。今日是政變之日。

 是一場早有預謀,而他也早有預計的政變。

 元老會的政治手段雖然老辣,但歸根結底,是他們推行新政沒有取得料想的成功。所以走到這一步,也沒什麼可怨尤。

 朝野之間,一夜易幟,新黨潰不成軍,沒有幾個堅持。

 倒不是說主政到第五個年頭,他們幾個人連親信都沒有。而是政治上的失敗,令他們直接放棄了權力。

 從頭到尾,他們幾個爭奪的都不是權力本身。而是改革這個國家的機會。

 機會他們已經擁有,但他們沒有把握好。

 理想總如繁星滿天,現實是嶙峋病骨。

 晨間冷風捲起衣角,桃枝劍就靜靜躺在身邊。黎劍秋手裡拿著一張紙——此等文章,已遍傳莊國諸境。

 他舉著這張紙,輕聲念道:“境內分區,以巢分階,刻薄無恥,將人分為人畜!此罪一也。”

 這是好大一個惡名。

 他沉默一陣,嘆道:“巢區和非巢區的確滋生差異,分化階層,所謂公平分區,未能把握公平,國策曰流水不腐,實際上各自為界,難予交通。治政五年,竟生‘巢民’,此相國之過也!”

 這幾年來最讓他愧疚的事情,就是在境內分區之後,誕生了“巢民”這個階層。這個國家過得最艱難的那些人,都留在巢區裡。

 按照他們原先的構想,巢區百姓應當是奮鬥的百姓,是熱衷進取,想要搏得機會的百姓。但最後留在巢區裡的,都是沒有辦法的百姓。

 黎劍秋又念:“外事疲軟,四方不威。卑顏媚和,大失國格!此罪二也。”

 莊國改元“啟明”以來,的確迎來了和平的時期,四方無戰事,邊境安寧。但也有不少人覺得,以前莊高羨在位的時候,莊國橫掃諸方,想打誰打誰,連雍國都是屢次按在身下,威風霸道。現在的朝廷過於軟弱,讓那些有進取心的人,沒有大國自豪感。

 黎劍秋定了定,終是自言道:“去年與陌國起邊釁,大將軍欲伐之,我往而議之。雖是平息了戰爭,但也的確忽略了邊民的委屈。說我‘卑顏媚和’,也不算過。”

 他素來簡行,偌大的國相府裡,本來僕役就不多,這會也都被遣散了。此刻庭院空空,在這個薄霧的清晨,有一種難言的寂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