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十三章 若為飛蛾撲火,當見我遮天蔽日



應江鴻的推測甚為黑暗——

當年天資卓異有望登頂的苦性之死,以及崩潰禪心宥步於洞真的苦覺,都是因為輸了同苦命的權力鬥爭。

甚至苦覺之死,亦是懸空寺苦命的安排。天京城血戰,是懸空寺為救地藏而促成的故事!

細想過來,整個“中央逃禪”事件裡,懸空寺的確算得上是贏家。

被封鎮在中央天牢,被很多人視作世尊的【執地藏】,畢竟逃脫。

祂死在天海,是為世尊正名。

世尊的偉大毋庸置疑,世尊的名稱再無動搖。

而現今行走於冥土的【真地藏】,更遂了世尊本願,全了世尊的慈悲。

敬奉世尊的懸空寺,得以保全敬奉。無數佛子,萬古信仰,原本無缺無憾。

那麼誰是輸家呢?

已死的楚江王,孤獨的尹觀,入魔的樓約……一切無法再回首的遺憾!

現在姜望需要面對這個問題。

面對應江鴻所鋪開的對於懸空寺的懷疑,面對應江鴻的告知,告知他當初苦覺的付出,有可能並不純粹。

其實他很早以前,早在天京血戰那一次,就在面對這個問題。那是半夏的恨聲——

“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嗎?苦覺怎麼對你那麼好?他真的對你好嗎?”

他當然還記得半夏真人最後的悲號——

“苦覺一直是在利用你!他另有所圖!”

這一生很多事情,想忘都忘不掉。

他已經走到當世絕巔,仍然會頻頻回首,在回憶裡駐足。因為很多人,很多美好的瞬間,都永遠地停在了過去!

他又不是什麼蠢貨,也早不復當年楓林城裡的天真,豈不知世間愛恨有因由?

他怎麼不記得,苦覺當初非要收他為徒,一直到最後,都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

可他更記得苦覺說——

“此路,不通!”

記得那隻虛弱無力但抬起來的手——

“不要讓他……看到!”

所以他當年就有了答案。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但有些事情,不能被時間改變。

現在他的手放在劍柄上,只是說道:“吾師為我而死,我永遠懷念他。”

他當然明白,他雖身懷歧途神通,能夠警覺他人對命運的操縱,但有時候操縱命運,並不需要使用神通。就像他有時候只用劍術,亦能在戰鬥中逼迫他人做出錯誤選擇。

的確存在苦覺被人誤導的可能。

可無論怎麼說,莊高羨串通玉京山誣他通魔是事實,莊高羨借一真道成員在妖界對他出手事實,那一日他同莊高羨的生死廝殺是事實,靖天六友欲救莊高羨是事實,苦覺在長河之上為他血阻六真是事實——

苦覺為他而死!

他為苦覺拔劍。

他們之間的過往便是如此。其它的事情,與他無關。

就像此刻他的手中只有劍,別無其它,他也只記得苦覺的好,苦覺的愛。

離開楓林城的那天,他想他永遠不會再相信“老師”這個身份。可苦覺用一次次不計回報的付出,不問得失,不要麵皮,乃至於丟棄性命,叫他再一次說出這聲“吾師”。

這是苦覺生前威逼利誘、胡攪蠻纏乃至於拳打腳踢,也未能聽到的一聲!

也只有熟悉苦覺的人,才明白苦覺等這一句等了多久。

瘦骨嶙峋的苦病,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一無所有的天空。苦覺總是不要麵皮地說“吾徒”、“我家愛徒”,他總是罵苦覺熱臉貼冷屁股,雖則苦覺嘴上從不吃虧,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能佔上風的一句。

可是此後,這唯一的上風也沒有了……

可是那個他吵不過的人,更是已經不在。

“正因為懷念,你才不能叫他死得不明不白。”應江鴻對姜望自然有相當的瞭解,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說苦覺的不是,而是劍指苦命,說苦覺也只是被操縱而不自知的可憐人。

南天師這樣嘆道:“你信他愛你之心至誠,可至誠之心,往往被詭譎操弄!”

姜望只道:“他死得很明白,不是嗎?”

即便苦覺精準鎖定靖天六友的行動,及時前往阻止,整個過程之中,包括情報來源在內,尚還許多有待商榷的地方,這過程極有可能受人影響……可他真真切切的,是死在靖天六友手裡。

那就沒有什麼不明白的。

殺師之仇,為人弟子者,不可不以血還報。

“南無釋迦摩尼!”

苦命低頌佛號,那張愁苦的臉,皺成了深壑。

“苦性若在,的確不必老衲擔此位,不必我以愚魯害梵傳。”

“苦覺若在,他必不會緘聲,早跳起腳來,指天罵地,撒潑打滾,把自己滾進泥裡,也護我這一點顏面。”

“可惜……他們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