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鵲兒 作品

第五十六章 絕處何生(第2頁)

 荷葉兒想起那血,當是小姐腿上受了傷,趕緊張羅要請大夫,這一下,那跪著的人忽地生出了力氣,撐著站起身,竟是自己一個人把床上沾了血的被子丶褥子都拆了,又吩咐她拎了水上來。從小到大,小姐哪裡洗過一塊帕子?可那一天從日頭出到日頭落,那平日只會拈畫筆的手泡在冰涼的井水中,細細地搓洗。水聲很輕,搓得很仔細,一整天,不許人問,不許人插手。一邊洗,一邊那淚一顆一顆往下滾,砸在手中那洗不淨的血跡上,看得人心酸。

 自那之後,這淚就再沒止住,時時刻刻都在眼中,眨眼是落,不眨眼,也是落……

 房門外站定,荷葉兒輕輕推開門,毫不意外,那人又是在窗邊……

 唉,這又是一樁煩心事,不知為了什麼,大冷的天就是不許關那扇面朝果園的窗子,不是木呆呆盯著那窗欞子出神,就是倚在窗邊看外頭那一園子枯枝。風也好,雨也好,一身單襖,就守在窗邊,一守就是一整天丶一整夜……

 “大奶奶,剛熬好的當歸茶。”

 小姐回頭,不看那茶,卻看著她的眼睛,荷葉兒無奈,輕輕搖搖頭。這問的,是信……

 往常也看得出小姐是盼那信的,嘴上卻從不肯說,每次接了,明明臉上掩不住笑,還要嗔一句“怎麼又來了?”。可這一回,哪還知避諱,洗完那血跡,嘴裡只一句話,一日問好幾次 “可有信來?”可有信來……沒有,一直都是沒有,那以往從不間斷丶接到煩的信像是突然斷了線的風箏,飄得連個影子都沒剩下。一連問了幾日,自昨日起,小姐口裡沒了話,只剩那眼神還在問……

 看荷葉兒又是搖了頭,靜香轉回身,悽然的目光依舊落在窗外那結了霜冰的枝頭上……

 那一夜他走後再也沒有消息……

 回想起來,竟是不記得究竟說了什麼能讓他生那麼大的氣,如今滿腦子只有那血紅的眼睛和那發了瘋癲似定要碾碎她的力道。痛,是記得的,卻相與他的怒丶他的狂,還有他帶來的震驚,留在腦子裡便只剩一個明晃晃的“痛”字,而實在去感受,便又是他,曾經夢裡,曾經心裡,還有當時……身體裡……

 當是他氣瘋了,當是他失了心性,可待那一切如天地翻覆的狂亂結束,不知是冷,還是他也疼,竟是抖得厲害,卻又不知顧自己,只是用被子裹她,一層又一層,裹緊,而後狠命地抱著,輕重不管,生死不念,口裡絮絮叨叨只是“靜兒,靜兒”。她的人僵硬丶死了一般,聽得到,卻不知應,他便不停,一遍又一遍,瘋瘋癲癲……

 夫妻,原來如此……老天作弄啊,“他”纏了她整整十八天,她以為自己已是碎在“他”身上的粉末,生也是“他”,死也是“他”,夫婦相隨,永世難絕。卻不料,“他”竟然……根本沒做成她的男人……

 懵懂中,她當她早已為人婦,卻不想雖是不再幹淨,卻還是女兒身,得知的一瞬時起,她心裡竟似為曾經的噩夢有了些許的解脫,可那一瞬時畢,伴著他的瘋狂,她便又失了貞潔,成了真正的婦人……

 只是,她是誰的婦?誰的妻?“夫妻”二字,又當真該如何解?是如他所說,成就夫妻事方為夫妻,還是該依那一面蓋頭,一對交杯盞?

 身上的痛一日一日在慢慢減輕,可心裡的痕跡卻越刻越深,耳邊是他臨走時那沙啞的聲音 “從此,你認命吧!”……原本,這句話她是懂的,話中的狠她也懂,他人走了,留給她一身碎裂般的痠痛,帶著這痛,她生出滿心對他的怨恨!可這怨恨那麼微妙,糾纏著這世上最貼近的親密,再不是曾經那小兒女情懷般的念不可及丶對月惆悵,而是莫名變成了她的支撐,身體裡有了從未有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