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步千里
竹枝密,葉細身長,此錯彼挽,依舊蓄了昨夜的雨意,朦朦一層薄霧。雨滴順了葉紋輕輕滾落,抹得那綠越顯豐潤,幾枝相疊,凝成碩大的一顆,垂落在腳下的水甕中,濺起清凌凌的聲響……
蓮心託了茶盤輕輕走到畫案旁,呈了茶,立在身邊靜聲看了一會兒,有些納悶兒,“小姐,你如今是也學大爺,單畫山水風景了?”
“不是。”沾沾染碟中暈開的胭脂,輕著慢點……
“不是?那這畫都要成了,可人呢?在哪兒呢?”
菩提無樹,明鏡非臺,容顏無影,人無蹤……奪盡心思……
無,便是有……
清香嫩蕊,萬點繽紛,皆是離枝輕曼,隨風飛揚……
怎不見那風由劍起,寒光凌凌,怎不見那影落清波,白衣玉袂……
落在筆下,點點墨痕,只有攪起的花雨紛紛繞,只有漾起的漣漪暈散了池中影……
如此……可否意不顛,則心不亂……
“小姐,今兒的壽宴穿這件吧?”
靜香從畫案上抬頭,見荷葉兒手中一件淺紫繡梅的褙子,輕輕搖頭,“太豔了。”
“豔?”荷葉兒挑了聲兒,“咱們原先陪過來的衣裳都沒了,如今這些都是府裡給重置辦的,成箱成籠的,件件都是孝,哪來的豔啊?”
看靜香一個字不再多,低頭繼續專心那畫,蓮心走過去接了那衣裳。看那淺紫的薄綢透著盈盈粉嫩,領口處的綠萼沒有梅枝,只是幾片綻開的花瓣,上好的銀絲線繡得玉潤飽滿,綴得整件衣裳雅中帶俏,柔中顯媚,心想這若是穿在小姐身上,再配了那雪白的肌膚,清眉秀目,該是如何出挑……這麼想著又搖了搖頭,輕聲跟荷葉兒說,“這怕是給往後的,如今……先放放吧。”
“放?”荷葉兒越不樂意,“還要放到什麼時候?如今各房各處,哪還有像咱們似的?姨奶奶早就開始描眉畫鬢,身上的顏色除了大紅什麼沒有?還有芳洲苑,早幾日就聽丫頭們說二爺和三爺是如何說笑,如何逗趣,就連延壽齋不也見天聽書打牌了?再者說,這衣裳本就是府裡給預備的,都是過了老太太眼的,哪還有什麼是不能穿的?”
“老太太和姨奶奶是長輩,二爺三爺是兄弟,可咱們小姐……”蓮心回頭看了看靜香,聲音越輕,“哪能一樣呢……”
荷葉兒終是明白了些,心裡卻越不憤,口中便也沒了遮攔,“不一樣?可不不一樣麼!他們都是至親,唯咱們是乾的,這罪自是隻有咱們受了!想著原先在夫人跟前兒哪曾受過一星半點兒的氣?便是大爺大聲說一句,都不能依!粉的嫩的,怎麼俏怎麼穿!如今,逼著守了那要命的鬼姻緣,又換了一輩子的孝!若是為個好的倒也罷了,可偏是他!為何要守他,守他做什麼?活著作惡,死了做鬼,他怎麼就是抓著咱們小姐不放……”
“荷葉兒!”蓮心狠狠擰了她一把,“你這嘴真是得撕了!”
荷葉兒握了手臂疼得直吸氣,看靜香,依然低著頭,手中的畫筆懸了空,目光凝在紙上,怔怔的,入定了一般,半天不動……
知道自己真是戳了小姐的痛處,荷葉兒鼻子一酸,眼中泛了淚,撲到靜香身邊,“小姐,小姐……”
“你怎麼還哭?”蓮心喝了一句,也趕緊偎過來,“小姐,荷葉兒嘴貧,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
“小姐,小姐……”看靜香的眼睛依然一動不動,想起曾經給她擦身子她也是這般,荷葉兒心疼得越哭了,握了她的肩,“別想了,別想了,再也別想了,小姐……”
心神確實散,遠遠飄了落在一處,看究竟,竟並非那久纏的噩夢……耳邊,清朗朗,一個聲音,且熟又且生……
……人不是雲,若是任那清風吹,終有一日,要吹散了去,無形,無心……
……嫂嫂若如我做無緣之人,當心安,當無懼……
……嫂嫂若有心隨緣,更當一日三餐,穿暖,睡穩,平平安安……
“荷葉兒,”靜香抬手,輕輕止了她,“配那件寬袖白中衣,你看可好?”
荷葉兒一臉淚,看著靜香已是暖暖含笑的眼睛,呆呆的,似有些聽不懂,倒是蓮心先一步反應過來,趕緊應下,“小姐說的可是那件有竹葉暗花的?那雪白的綢子與這淺嫩的紫最是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