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沃爾納的遺書,白紙上籤個名草草了事,弗朗茨乾脆不寫。兩個大活人,不寄信又不發電報,上了東線就跟
失聯了一樣。他們不寫,白蓁蓁就跑去向克里斯蒂安問他倆的番號,一個月寄一封信過去,還是等不來回
應。
一開始她還會擔心,擔心她哪天睡醒,猝不及防地就收到了兩份來自前線的陣亡通知單,便一天到晚守
著郵箱電報寸步不離,結果什麼也沒等來。日子久了習慣了,她也懶得寫信了,自個兒跑出去混跡於巴黎的
華人市區。嫻熟的二胡技巧讓她在茶樓裡搞到一份伴奏的工作,薪水不高,解決了基礎溫飽一滴不剩。沃爾
納一個人的錢能讓她揮霍完下半輩子,她留在茶樓只是為了聽故事。
這個年代就是這麼神奇,老一輩講的故事有味道,新一代經歷的也能出本自傳。白蓁蓁尤其喜歡那個每
天傍晚時分準點過來的小老頭兒,年過花甲,穿一身陳舊長衫,瘦的像柴,旁人喚他老良。老良不喝茶,每
回來都溫一壺燒刀子,再點一碟茴香豆,坐堂中央慢慢品,總讓白蓁蓁想起課本里的孔乙己。在這裡,他不
是頹唐不安,滿口之乎者也的老童生,只是個從舊時代裡褪下來的舊人,黯淡得像灰。
老良是上世紀清政.府派遣留洋的一百二十個幼童之一,手裡還留著當年老爹出具的保證書,“茲有子化
良,情願送赴憲局帶往花旗國,肄業學習技藝,業成後回華差遣,不得私在洋各處另謀生理。其在洋在途,
如有天災疾病不測等事,各安天命。”
十歲滿載榮光去的美國,二十歲學成歸國,得到的不是歡呼也不是喜悅,是同族人的漠視與嘲笑。異於
常人的言行舉止和奇裝異服使他成為父母眼中的異類,政.府把他關在府衙的監牢裡,日日與潮溼的稻草和堅
硬的木板床為伴。北洋大臣的出現給灰暗的命運指出一道方向,老良被編入了北洋水師,投放至甲午戰爭作
戰。甲午戰爭中清軍慘敗,八國聯軍從紫禁城一路燒殺搶掠至圓明園,老良親眼看成那已成廢墟的圓明園再
一次遭到焚燬,數百年的王朝一朝覆滅。
政.府將未來壓在幼童身上,留學生出洋是被逼無奈,最後的結局是泱泱華夏的天從此亮不起來。五四運
動爆發的時候,高喊著民.主科學的新青年們將這群最早接受西方教育的人們一同撇棄在死去的前清裡。
一戰爆發那年,老良年過半百,唯一的兒子成了赴法華工,跟美國人在西線拼殺,屍山血海裡命比別人
硬,熬到了戰後,把一家老小都接來法國居住。兵荒馬亂了大半輩子,就盼著海清河晏馬放南山了,誰能想
到局勢平穩了二十多年,二戰來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是老良給納粹的評價,至於這個斃他看不看的到,很難說。他如今已到了耄耋之年,日
子是靠手指頭數的,活一天算一天。他極度嫌棄白蓁蓁拉的二胡,老罵她好好的一個年輕人,不去大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