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11章 容州·5

她自然是知道的。數日來,提及楚恆時白露的語氣、秦典墨的神情,再加上大暑、小暑頻繁出現在屋簷,縱是個遲鈍些的,瞧個幾日怕也能反應過來。

 耿裕傷重,梁人派些殺手來尋,也是常理中事。再者方才他們來時,大寒與小寒皆相伴在側,怕是已過數回不分晝夜的刺殺,需得時時刻刻提防了。

 “好在,大暑和小暑看護了多日,沒出什麼亂子。”

 他瞥見桌上的幾支木簪,不耐地皺了皺眉,手上卻如品鑑珍寶般捧著她的一縷發。

 “等從梁國回來,”他掃了一眼,道,“給你帶梁人戈壁上的瑪瑙石頭,據說能如清水一般晶瑩剔透。聽小雪來信說,他認識了個京中厲害的老匠人。金絲絞得活靈活現,介時讓他制了,再給你送來……”

 “青巖。”她聲音喑啞,赫然瞧見鏡中少年手撩起的一絲白髮。

 未及雙十,已生白髮。楚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情緒,繼而陷入漆黑的幽潭,不動聲色地將少女的白髮藏了起來,並未言語。

 他眼底的陌生神情,此刻沒了半點歡欣,好似還是那個府中的三公子,瞧不出喜怒的。

 很快,他又發現了另一根藏匿在黑髮之中的白色銀絲。珈蘭在鏡中瞥見那一道白光,愣了愣神,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楚恆還是,將白髮藏好,作看不見的模樣。

 “青巖,”她又喚,聲支離破碎得不成樣子,“等我養好身子,我們,就回去罷。”

 “好,”他應聲,“年節之前。”

 冰肌玉骨,卻有柔情細雨,淋漓不絕。

 可憐對鏡一隅,似是歲去春老,恐聞角聲催落照。

 “對不起。”珈蘭瞧著鏡中的男子,終還是嗚咽出聲,淚水大片大片地滾落下來。

 她覺著做錯了事,耽誤楚恆的計策,更延緩了秦家軍入京之舉。如此,自然也推遲了,秦家舊案昭雪的時日。

 可若再來一回,她依舊會擋在容州城前,獻祭青春。

 “無礙。”他瞧著鏡中的妙人兒,輕撫了撫她的頭,有些茫然地望著鏡中的自己,“是我低估了罷了。”

 少年的眼瞳中,倒映出鏡中如花美眷,和他低估了的,珈蘭對楚青巖的執念和愛意。他們從幼年走到少時,年復一年的北風呼嘯,日復一日的碩雪壓枝,跌跌撞撞地,鋪成無字的情箋。

 他翻閱記憶,卻恍然發覺,記憶中母妃的面容模糊不清,徒然剩下他執念的虛影。

 “回來,我們就啟程。”楚恆眼眶微溼,撫著珈蘭的發,眼中是洶湧的溫和愛意,“慢些長……千萬,慢一些。我年歲稍長,總要比你,先生出白髮的。”

 “都說紅顏易老,”珈蘭笑了笑,無所謂道,“總也算得常事。”

 大手順著她的發,輕輕撫至後腦、脖頸,細膩如綢緞。

 “我是希望你多添助益,可並不希望,你因此失去自己。”他說著,撤了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頭,抿唇淺笑道,“你已經為我送來了最好的禮物——舉國兵力,遠勝秦家軍。”

 二人的視線,在鏡中交匯。

 “所以,我很歡喜。”少年垂下視線,抽身離去,雙腿的動作靈活了不少,“外頭風大,便不必出來了。”

 少年扶著門口,抬手推開了木門。滿目的夕陽金輝和稀薄的冷風魚貫而入,爭先恐後地吹動了屋內微小的塵埃,奏滿堂寂寥,舞暮色之秋。珈蘭站起身,回身望去,只能隔著半透半遮的淺薄明紙,看他坐上輪椅,緩緩離去。

 斑駁的光影映照著屋外院中的滿樹繁綠,浮浮沉沉地吹動著葉,還有簷下即將凋謝的菊花。秋日的細細溫良,在白色的明紙之後細碎描摹,只得瞧見個萬物的虛影,也被陽光拉長扭曲。

 暮色遲遲,萬家將夜。

 少女和衣躺下,頸下墊著軟枕,隔著模糊的明紙看夜色漸深。月光下的桂樹影影綽綽,茂密的枝椏輪廓彷彿被月光撒了一層銀粉,朦朦朧朧地瞧不清晰。

 星辰是白晝的碎屑,是未能成型的光影,點綴在黑暗的幕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