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43章 夙願·1

——負我十年恩,欠爾千行淚。灑之北原上,不待秋風至。

 珈蘭緩步而出,將簾子擱置了,無聲地向他行去。風吹亂了她腦後齊整的長髮,吹皺了少女的裙邊,更吹散了空氣中涼爽的薄霧。

 “你回來了。”

 她站在秦典墨身前不遠處,莞爾一笑,飽含溫柔。

 秦典墨頓了頓,緊攥的雙手成了內心壓抑的寫照,讓他心亂如麻,又恍然大悟。

 一片落葉飄過溪水,悠然落在了他身後的草地,沉靜安詳地席地而眠。

 少年心頭一動,目光頹然地描摹著她的眉眼,依舊是那般清晰如畫,彷彿這幾日的消沉萎靡從未將她的身影從腦海模糊分毫。深色的甲冑寒光凜冽,腰間的長劍錚錚錯響,引得大寒亦因此側目。

 “代我,向外祖致歉。”

 秦典墨轉身要走,步履跌撞,髮間灌滿了風。

 “等等。”珈蘭制止道,“這是秦家軍的大營,你若是厭惡於我,也當是我離開。”

 少年將軍身形一滯,目光渙散地瞧著眼前涓涓而走的溪流,痛欲絕塵。記憶恰如掌中之水,他竭力捧著、護著,終還是從指縫中一滴滴流淌乾淨。

 她說得對,鐵血將士,果真是了無牽掛,方能灑脫樂然。

 “你又能去哪裡。”

 “你這些時日,在外頭不就是為了躲我麼?我去哪裡又有何干系,總歸,不礙著你便是了。”珈蘭少有這般咄咄逼人的時候,可秦典墨正在氣頭上,哪能聽出珈蘭性子的轉變來。

 “三公子身邊的暗衛,我豈敢有不敬之禮。”秦典墨深吸了一口氣,好似忽然鼓起了勇氣般,回身怒道,“你若是真想走,還在這裡同我說什麼?自請了離去,這營裡憑誰攔得住你?怕是早就不在外三關了!”

 珈蘭一愣,只顧著瞧他疲憊悲哀的眉眼,絲毫沒有聽清少年激烈的心意。

 面前的女兒忽而彎了眼,笑得像只狐狸,嫵媚的眉眼透著星點決絕。她復又端起那副看似妖嬈親近的神情,實則話裡卻是輕飄飄的失望和疏離,調侃道。

 “原來秦少將軍在外,一直在等我離開的消息……”

 天陰了,夜幕將天空壓低,娩出深沉而濃烈的幻象。一輪月像是罩在子夜上的潔白麵紗,光暈一片,形單影隻。

 “你會等到的。”

 晚風一吹,河面亮了,泛起粼粼波光;天上也亮了,薄雲正慢慢隱退,敲打夢鄉。

 秦典墨猛地凝了神,迷茫的瞳孔顫了顫,極速收縮成了綿密的針。不遠處,少女安靜地笑了笑,提裙凝氣,回身緩緩走向山林之間。

 大寒目光一斜,裝作沒看見般側了身,抱臂而立。直至那少女的背影徹底被山林吞沒,久久矗立的少年將軍才心下一橫,快步向著林中跑去,眉峰緊皺,咬牙前行。

 他責備自己好生不堅定,明知她在賭氣,卻還是被她騙了去。心口的跳動似是揣了一隻山雀,欲讓其死,欲讓其生,折磨得他狼狽慌張。

 那是中游湖泊的方向,夜間鮮有人至,地面溼滑,若當真不管不顧,秦典墨怕會責怪自己一輩子。他踉踉蹌蹌地撥開膝蓋高的草叢,挑了一條最難行的路上了小丘,恰好撞見那滿湖的銀光,寧靜而神秘。

 月依舊殘缺地懸掛在半空,顏色已漸漸蒼白了。山上竹篁在月光下變成了一片黑色,身邊草叢中,蟲聲繁旁如落雨,怎生聒噪。

 不遠處的少女緩步走向湖岸,即便是秦典墨喚了幾聲她的名諱,亦不肯停住腳步。深深淺淺的腳印在她行經的草叢間綿延成一條長線,少女的衣袖灌了些微晚風,像一朵綻放的花。

 “珈蘭!

 “我叫你停下,珈蘭!”

 他跑得極快,連佩劍掉了都來不及撿。少年跑過了漫長的夜,跑過了遙遠的山林,好像隱約間又回到了那日的小巷外,月光將二人的影子擰在一起,不曾分開的模樣。

 “停下!”

 眼見她一點點步入湖水,秦典墨徹底慌了神,無措地扯掉了肩上的甲冑,丟在一旁。他撕破呼嘯的晚風,努力奔跑了這樣久,正是怕她當真了無音訊,困在冰冷的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