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將·6(第3頁)
縱是他不聽那青年的話,總不能將兩位副將的視作無物。
這番話在常人眼中,只當他是小孩子鬧鬧脾氣,雖面上不大好看,到底心裡能有所體會。可此話放在秦典墨耳中,那少年叫嚷得越大聲、哭得越撕心裂肺,便是一遍又一遍重申著他的罪孽,教他愈無地自容。
帳內只餘珈蘭和秦典墨兩人。秦典墨難捱地蹙眉垂首,模樣頹廢,開口的頭一句便是要尋藉口將珈蘭支開去。珈蘭倚在柱旁,抬眸望了眼被風撫平了稜角的帳帷,搶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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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做得對。”
秦典墨一怔。
“但今日之事,事關秦家軍軍心,尚需好好安撫才是。”珈蘭收了目光,回望向眼神空洞迷茫的少年,竟不知何時起,他滿眼已盡是她的模樣。
這雙眉眼,像極了楚恆。透過其中,彷彿看見了誰的影子,遠在千里之外,午夜夢迴般朦朧可捕,好似觸手可及。
可他的眼中,好似從未這般滿是自己。
珈蘭眼眸輕閃,扮作尋常模樣,心緒五味雜陳,瞧著那一方沙盤上突兀的淺色髮帶。
“那是我讓閻姝走的路線。”少女說著,行至沙盤旁,俯身以玉指繞了髮帶,將其從旗幟上一圈圈解下,“這裡經由周遭的山林田地,最是安全,不易被梁軍發現。越過這一處丘陵,便能抵達倒馬關內的一處美人亭出口——而此處,恰是梁人下一步可能奇襲秦家軍的地域。”
秦典墨頓了頓,還是起身行至沙盤旁,強行壓下了心頭的刺痛,望向她指出的山丘。他忽地想起一事,驀然瞥了眼少女溫婉嬌嬈的眉眼,手微微顫抖,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疼痛和惋惜,如同尖刀刺入心臟。
她擅琴藝音律,舞姿翩然卓越,書畫雙絕,劍術高深莫測。
可她的一雙手,如無瑕美玉般光澤潔白,肌膚細膩如泉,冷冽又清透。能養出這般女子的楚恆,約莫也快及冠的年紀,卻至今還未行嫁娶之禮,究竟是另有打算,還是……
心有云翳遮蔽,常使役役不寧,患得患失。
“我讓閻姝兵分兩路,而我與她同時前往中央這一處的出口,兩面夾攻,捕獲了頭一批梁軍,並以巨石封鎖出處。她將人帶回後,閻晉副將應已趕回,而我帶去的人早已順路將後半段位置清了個乾淨。他只消在最近這一處把守,此路從此通暢無阻,收歸我用……”
秦典墨唇角微揚,慵懶的溫和笑意輕風般撫平了他心底的雜念。緩慢走向她的步伐如細雨潤物,溫柔入骨。
“那孩子同老胡,是過命的交情。”
就像,你待楚恆一般。
亦如,我待你一般。
少女抬眸,一雙如水眼瞳,似初綻春花。
“留下他們,自能換得梁人不少物什,或在日後往來間,作萬箭之靶,潰散敵軍軍心。”珈蘭答道。
她理智得不似初見殺戮的閨閣女子,反是言語間冷漠尋常,似是熟悉了這等殺伐之事。
“軍中許些事,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秦典墨微微抬起左手,替她攏了攏鬢角的碎髮,眉目間流露的細碎溫暖更堅定了他的話語,“我若不顧著老胡身後事,他們又豈會願意跟隨於我?”
珈蘭愣了愣,深以為然。
“我會讓那孩子親自動手。”秦典墨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是何等隱忍的象徵,“斬,當是其中領袖。待我活捉了梁軍首領,必當交予他們,凌遲血肉片片,以洩我軍心頭憤恨。”
他的大手緩緩撫著她的發,忽而用力將她攬入懷中,彷彿要將所有的愛意都傾注此刻。少年以單臂錮住了懷中女子,生怕她掙扎逃離,可意想之中的不安卻並未到來。
珈蘭安靜得可怕。
少女手中還攥著那一抹淺色髮帶,玉手微緊,身畔男子胸膛中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世人奔波勞苦,辰光瑣碎漫長。
“蘭兒,只要你我相伴,我必為楚恆剖心坼肝,永不背棄。”
因為她說,她覺著當救上一回。
而不是楚恆說,必救上一回。
見珈蘭沒有掙脫,秦典墨的懷抱愈發用力了幾分,像是要將她嵌入心口。珈蘭望著沙盤的眼睫半低,不明喜憂,只深深品了一口秦典墨身上的草木清香,唇角輕顫,終歸於平靜。
這就是他要的。
他們是肖像的表兄弟,有一雙相似的眼,身上的氣息卻大相徑庭。
青蒼點點,舊人如風,相思似水,情似雨餘黏地絮。
細膩的髮帶如煙霧緩緩沉落,從少女白皙的指尖滑落而下,墜入無邊的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