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29章 倒馬·5(第2頁)

 年邁的帝王怔住了,心臟狂躁地敲擊著胸膛,彷彿隨時要從喉中躍出。他本以為自己給了楚恆足夠的安全,甚至將自己的得力暗衛悉數給了他,應當能稍稍彌補他失去母妃的痛楚。可時至今日,聽他頭一回以平靜而暗藏宣洩的語氣告知,心中竟隱隱作痛,茫然無措。

 楚恆看他不答,眼中隱有熱淚,竟瘋魔地笑出了聲,似在諷刺自己的人生。

 “父王,您現在知道了。”

 知道我從一開始就記恨著你。

 知道我從被太子欺凌的時候,就想著算計你。

 知道我夜夜夢魘不斷,是因年幼時恐懼之故。

 知道原來我這樣一個所謂公子,早已沒了父母疼愛。

 孤苦伶仃,漂泊至今。

 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

 晨起時分,大寒捧了一個漆黑的木盒,跪倒在楚恆身畔。他淡淡開口,聲音輕微,生怕吵亂了主上早已飄遠的思緒。

 “主上,這是東南送來的一盒珍珠。先前小雪取走了一顆,剩下七十六顆,請主上示下。”

 楚恆眼睫一抖,渾身打了個冷顫,緩緩回神。他側眸瞥了眼那隻木盒,大寒便順勢將其打開,露出其中色澤溫潤的圓珠。單是一顆便罷了,若要集齊這顆顆大小相差無幾、質地醇厚的珍珠,怕是要費上不少功夫。

 珍珠的柔和光澤,如同晨露般清新自然,它所散發的魅力猶如月落星沉,映照出大海的神秘與浩渺。

 竹林裡,輕風陣陣,葉片相撞時發出瑟瑟之聲。楚恆眼神一空,感受著風中不再留存的溫和慈愛從自己周身剝離,彷彿連魂靈都空置了一半。

 七六。

 諧作妻留。

 少年鬼使神差地抬手將蓋子摁下,一雙眼瞳黯淡無光,嘴角卻牽出一絲慘淡的笑容來。

 ……

 楚王的桌案前一片狼藉,皆是林氏罄竹難書之罪。父子二人淹沒於洶湧的沉默中,溺亡了話語,唯神色各異,呼吸著炙人日影。

 楚恆瞥見了那桌案上一盤橙黃的果子,只是他父王同他一樣,一貫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自他母妃之後,縱有近侍替楚王剝了橘皮,到底顧及不到其上微苦的橘絡。久而久之,楚王便是不喜,也還是漸漸習慣了。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輕笑一聲,示意小寒推他出門。小寒順從地向楚王行了禮,便上前將自家主上往門外領去。

 “父王可知,母妃待父王深情如許,每每思念父王時,便會替父王剝好柑橘、剔除橘絡。”楚恆笑容依舊,一雙瞳眸漆黑得沒了光澤,“兒臣自幼吃著母妃對父王的思念之果,迄今亦十分歡喜。可是父王,時至今日,您可還嘗過沒了橘絡的果子?”

 “王上,若無意外,這間大殿,兒臣不會再踏足。”

 年輕的公子被暗衛推出大殿時,屋外陽光正好,如飛瀑般傾瀉而下,落在少年的身上。陽光穿梭於微隙的氣息,舒緩,漫長。

 殿外是滿目齊整泛光的青石板路,反射出銀色的光芒,照得人眼睛發花。少年身上是那件熟悉的深色朝服,衣袍上細密的繡線間隱匿著金輝,漸漸染白了他的面容。

 小寒推著他向三公子府的馬車行去,緘口不言,連大寒也只是捧了那些書冊不敢開口。眾人遠遠瞧見石橋旁矗立的女子,神色古怪,可誰也不曾開口打破這詭異的安靜。尤其是小寒,面上顯而易見地浮起一絲厭惡之色,不由地將楚恆的方向偏了偏,不願正面對上那人。

 “三公子。”

 那美婦人蓮步輕移,從陽光中款款而來。一別數月,美婦人的面上像是平白橫生了些枯槁和疲憊,雙唇是慘淡的微紅,發上也不見了那支象徵地位的名貴鳳簪。

 在場諸位皆知,林後拘了個年輕的林氏女子在宮中養著,大有培養繼承人的模樣。而一瞧林淑淇的情狀,連小寒心中都摸清了十之八九。楚恆不過瞥了她一眼,招了招手示意大寒將書冊先行裝上車,快速收拾了心緒,饒有興味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