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故人·2
“我讓人給他寄信,他倒平白地生出這般逾越念想來!滿口仁義道德,誰知竟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珈蘭見他氣急,閉口不答,唯恐言語有失更惹惱了他,反倒對身子無益。她默然提了裙,也不顧著地上是何情況,只徑直跪在他身畔,靜聽他的言語。
“你作什麼?”楚恆只瞧著她,眉峰皺起,不悅道,“不知地上有碎瓷麼?還不起來?”
比之生氣,如今更甚是心疼。
他的情緒一向收斂隱忍,鮮少有這般外露之態。說得難聽些,呂世懷不過是個外人,若是因一個外人傷了他們二人間的情分,豈非得不償失麼。楚恆見她不動,心中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想著由著她去,樂意跪著就跪著,左右傷的又不是他自己。
他本不願管,固執地偏過頭去,卻撞見擺在一側小櫃上的一盤橙黃柑橘。她挑的倒好,這些橘子個個渾圓飽滿,果臍大而清明,一眼便知是極為清甜多汁的。
少年眼睫一顫,念及數日連綿不斷的夢魘,夢境中女子的面容漸漸與身畔之人重合,一般無二。橙黃的果子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驟然想起少時在府中院子,她亦是如此跪在身畔,替他除去橘瓣上的白絡,將乾淨的果肉放進他盤中。
那時的她,即便是雙膝跪在尖銳的石子之上,他亦不曾在意分毫,為何如今年歲漸長,反倒生出了不該有的慈悲之心來?夢魘中,是他親自喚了人,在她背上揮下鞭痕。楚恆愣住了,心潮起伏,思緒像流水一樣無法止住,不斷在頭腦中奔騰。
他醒時珈蘭不在身邊,原是出去替他尋這些了麼?
是了,他本就知道,珈蘭即便同魯國之人往來,也是為了替他謀一條生路罷了。否則他又怎會,提前命人打好了那支銀簪,一路帶到了西南。
他疑心甚重,只如今到底是當真懷疑,亦或是被執念所困,已分不清明。可再如何生呂世懷的氣,又為何要遷怒於她?
楚恆望著那盤柑橘,沉默不語,久而久之那些繁瑣的念頭化作一口長嘆,像是完成了一個漫長的精神之旅。
到底,是他失態了。
“起來。”楚恆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見她依舊無動於衷,乾脆一咬牙,加了一句,“霜降。”
幸運的是,她膝下其實並無鋒利的瓷片,未曾瞧見夢中那般如豺狼虎豹般撲向他的鮮紅血液。珈蘭頓了頓,心中一揪,默然提裙起了身,有些無措地愣在原地。
她也知道,楚恆不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今日這一遭,委實嚇到了她。
青天白日的,陽光同飛灰嬉鬧多時,空氣卻如凝固了一般,靜得讓人窒息。這等不安的靜謐似乎在傳達著一種無言的壓迫,喧囂被寂然吞噬,唯心跳聲如鼓擂動。
“坐下。”楚恆復又命令道。
珈蘭無言而膽怯地坐在他身側,背對著他,十分規矩地望著地面,眼中已失了焦。她顯然是被方才楚恆那一推嚇著了還未回過魂兒,早已如本能一般,只知茫然順從楚恆的話。
蘭香初開,彷彿帶著她的體溫和氣息,是她靈魂的映照,淡雅而迷人,溫柔得勾魂攝魄。
“你可知,我前幾日在地牢中復發夢魘,夢見了誰。”
楚恆坐直了些身子,幾要貼上珈蘭的脊背,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那盤柑橘之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如絲般的香氣縈繞鼻翼,彷彿浸染的不僅是一副軀殼,還是無從言說的怦然心動。
“我夢見了我的母妃,她就如你這般坐在我的身側,病時是她照顧,犯錯時她替我求情。”
空氣中傳來他身上熟悉的墨竹香味,夾雜著一絲藥草香氣,珈蘭身子一僵,略側了側眸,同他一道兒瞧著那一小盤柑橘,眼中思緒雜亂。
楚恆眼神一黯,貪婪地汲取著珈蘭身上令他心安的氣息,鬼使神差間,他不自禁地抬手環住身畔女子纖細的腰身,將下顎枕上了她的肩頭。
楚恆曾無數次設想,為何自己總是對這小小女子網開一面,思前想後,唯一的理由就是她同母妃極其相似的細心和溫柔。
可若當真是母妃在此,他又豈敢這般逾矩。
相伴數年,又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他早已分不清那些複雜交織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