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行·上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太陽正被薄雲纏繞著,放出淺淡而耀眼的白光。
從府衙內趕來的這一隊捕快,說是來幫忙的,實際上也不過是做個收拾戰場的活兒,幫著茶肆的店家搬搬屍首,歸攏到亂葬崗去。小二和掌櫃的苦著臉,頗為心疼地接過了珈蘭遞過來的兩錠銀子,終歸也沒說什麼,只默默低頭收拾著自家的院落。
沒什麼比銀子好,即便是沾上了這等晦氣之事,只要銀子給夠了,任誰也不會去外頭多嘴。只恐怕,這間茶肆是要關上幾日的門,好好休整了。
“蘭兒,你和小寒先回楓林小築,”大寒把包袱遞給珈蘭,三人決定於茶肆外暫別,“我去城中把大暑和小暑接回,順便瞧瞧二公子的情況,夜間我們幾人好好商量商量。”
“大暑和小暑的傷怕是要些日子,”珈蘭制止道,“小暑需要補身將養,大暑背後的傷估計也輕易挪動不得,你若是去瞧,就乾脆將他們二人留在城中醫館照料,午後我也給白姨去封信,問問平城那邊的情況。”
他半垂著頭,瞧著珈蘭那雙似哭非哭、通紅的瞳眸,心中揪痛。
“你不必太操心的,”大寒稍頓了頓,放輕了聲道,“許些事,我來頂著就好。”
珈蘭迎上大寒的目光,扯出一個苦笑,搖了搖頭,堅定道:“無妨。你去罷,我和小寒先回去。”
……
地牢內昏暗無燈,唯一的光源也只有牆上那盞即將燃盡的短小白燭。蠟燭的質量並不算好,燃燒時還有細長的白煙從燭芯飄出,襯得那股本就微弱的火光更加朦朧。
“你說什麼?還當真是瘸子啊?”
“是啊……不會真是那位吧?”
“不是說抓回來要好好待著嗎?”
“誰知道呢?我怎猜得出二當家的想法?”
“那當如何是好?方才拖著他回來,萬一傷到了,我一家老小豈不是都沒了活路了?”
“左右還有二當家的頂著……不行,不行不行,快,你找你家婆娘要床厚些的褥子來,我去看看能不能請陳大夫過來一趟。”
楚恆靜靜躺在牢中的稻草堆裡,一雙眼無神地望著木欄外頭的那一絲光亮,渾身凍得已然失了知覺。他原本厚實的一身衣袍被人扒了下來,裡頭的中衣沾滿了灰,墨髮凌亂,束髮的發冠亦不知所蹤。
雨後的秋日,這地板最是寒涼,更何況是這樣一間開闢出來作牢房的地窖,地面早已是返了一層潮,溼漉漉地令人難受。山寨牢裡的稻草不過是裝模作樣的,只淺淺鋪了一層,壓根隔斷不了那徹骨的冰冷。更何況楚恆只著了一身髒兮兮的破敗中衣,不少地方沾了外頭的泥水,此等寒冷更是如蛆附骨,直達心扉。
他身下的稻草八成是吸飽了返潮之水,可他周身無力,但凡動彈一下都覺得疲憊難捱。
“這怎麼請大夫啊?他們把這人拖進來的時候,不早就奄奄一息的昏那兒了嗎?如今再去找大夫來看,若是真探出來沒氣兒了,那算你的還是算我的啊?”
“那咱也不能不管不顧地丟著啊!萬一死在這寨子裡頭,他若真是那位公子,我們可都是要被殺頭的!”
“都怪二當家的,沒事抓的什麼人啊!說什麼這人富裕,八成是個發國難財的奸商,擄了回來卻丟給了我們,現在棘手了罷!”
他需得慶幸,自己在來前吃下了兩顆保命的藥丸,一顆是保心丹,一顆是止痛藥。如今外袍被剝走,唯獨中衣內藏有的小袋裡還有一小瓶保心丹,約摸著能撐個十日。楚恆清楚自己雙腿恐怕已是不成樣子,雖察覺不到痛楚,可那等寒涼之意,如有冰塊堆砌在足下,讓人無法忽視。
若非寒症復發,便是失血過多。
楚恆微側了側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陰暗的牆壁,身下的稻草窸窸窣窣地響了幾聲,寥作回應。遠處的燭火又是一跳,他有些艱難地閉了閉眼,開始回憶來時的過程。
劫掠,搜身,拖行。
和幼年時,一樣的拖行。
所幸,還活著。
……
夜色沉醉,珈蘭只獨自一人坐在迴廊的邊沿,此處恰是她幾日前,同楚恆一道兒待過的地方。一輪明月高懸,朦朦朧朧地織出一層霧來,在世間萬物上薰染出一個平靜祥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