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七十九章 日軍封廠逼迫就範 為求生存合作經營

 周天瑞在公司裡按部就班地忙碌著。至於日本軍部要求華商公司與日本人合作經營的事情,他與虞和德等大佬們都商討過了,這是難以逃脫的噩運。日本軍方把華商公司當作戰利品,納入它的勢力範圍,更是要把中國的經濟納入日本經濟的版圖。現在,華商們能做的就是順勢而為。沒過幾天,曹宇清又來尋事了。這次,他帶著兩個日本人闖進了恆昌公司。門衛剛伸手阻擋,就被日本人抽了一巴掌:“八格!找你們老闆的幹活!”這幫人橫衝直撞地闖進了董事長的寫字間。周天瑞用眼角瞄著他們進來,就連頭都不抬一下,問道:“從哪裡來了這幫不懂規矩的東西?”“他們根本不聽我的,直接就朝裡闖,我擋都擋不住。”助理委屈地說。周天瑞一擺手,說:“不關你的事,你出去吧。”助理出去是隨手拉上了門。曹宇清面帶得意的微笑,扶了扶金邊眼鏡,說:“周先生,啊,周老闆,咱們又見面了。你也別嫌棄我接二連三地來找你的麻煩。我是按照軍部的指令來談合作的,請你多多關照。”周天瑞身子往轉椅後背一靠,眼睛看著天花板,說:“合作?跟誰合作?”“還是老話題,與日本軍部合作經營。”“你聽誰說我們公司在招股呢?”見周天瑞依然如此居高臨下目中無人的姿態,曹宇清氣得兩眼冒火:“周先生難道沒有接到日軍經理部的通知嗎?”周天瑞點上雪茄抽了一大口,又向曹宇清吐出一大團煙霧,慢悠悠地說道:“接到又怎樣?沒接到又怎樣呢?”曹宇清惱怒地用手揮去煙霧,說:“軍部要對所有的支那公司合作經營,這是日本政府的經濟政策。”周天瑞又向他吐著濃煙,說:“我是在中華民國註冊的公司,日本人的經濟政策與我有啥關係呢?“莫非周先生還未睡醒……”“我本本份份地做生意,只要交夠了稅,誰也不要弄些烏七八糟的爛事來煩我。即使有些不懂得做人道理的牲口,無事生非找上門來,我都不予搭理呢!”曹宇清勃然變色道:“周先生,你還敢對抗日本軍部的政策嗎?”周天瑞又猛吸了口巴拿馬雪茄,朝曹宇清的臉上吐出一連串的菸圈。他眼睛朝上望著天花板,慢悠悠地說:“我是做實業的,總要做出好的產品才能賺錢,才能養活上萬名工人。我只關心產品質量好不好,在市場上能不能賣出好的價錢,其他事情我是一概不關心的。”“那軍方的命令你是不準備照辦了?”“我的公司經營得好好的,又不缺少資金,要合什麼作呢?”曹宇清嚯地站起來,指著周天瑞吼叫道:“你這種態度怕是要吃大虧的!我們掌握你的材料,你給國軍送過糧食和藥品!”周天瑞冷冷地瞪著他:“中國人給自己的軍隊送些東西難道有罪麼?”“戳那孃的,現今你是在日本人手中討飯吃,還有啥本錢囂張麼!”曹宇清惡聲罵道。周天瑞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動輒罵人,什麼數典忘祖的王八蛋!我就不明白了,你祖先就是個中國人,如今卻喊同胞是什麼支那人,恐怕是將來拋屍垃圾箱連狗都不屑啃的東西。我勸你不要太張狂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因緣相報絕不可逃脫呢!”曹宇清的手伸向腰間去摸手槍時,那個自稱山本義男的日本人嚴厲地呵斥了他幾句。曹宇清乖乖地坐了下來,呼喇呼喇地喘著粗氣。山本義男對周天瑞鞠了一躬,說:“我是山本義男,是代表軍方的經理部來找先生的。我知道先生在業界的地位和成就,我是很敬佩先生的。但是,按照大日本帝國的政策,凡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公司都要合作經營,這是大日本政府的經濟政策,任何公司都得執行!誰敢違抗,就按敵對分子處置,想必周先生不願走到這一步路上去的。”周天瑞低頭思索了片刻,問道:“怎麼個合作法呢?”山本義雄從曹宇清手中接過一疊文件遞給周天瑞,說:“這是一份合作經營的合約,請你過目。”周天瑞接過合約粗略地翻了一遍,說:“先放著,我得與股東們商議後再作決定。”曹宇清站起來說:“不行,你必須馬上簽字,否則就送你去憲兵隊!”周天瑞忍無可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曹宇清大聲地呵斥道:“你算什麼東西!誰讓你跑到我的公司來指手劃腳的?給我滾出去!”曹宇清一愣,周天瑞當著日本人的面都敢如此強硬。他即刻從腰間掏出手槍指著周天瑞,嘴裡罵道:“戳那孃的,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周天瑞哼哼地冷笑道:“你拿這燒雞想幹啥?你有膽量就開槍!來朝這裡開槍試試!”他拍著自己的胸膛說。曹宇清握著槍下不了臺。山本義男伸手壓下了他的胳膊,說:“八格,你的太沖動了!”他轉身對周天瑞鞠躬,說:“周先生,抱歉了。曹君出言不慎,我向你表示道歉。”周天瑞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即刻撥通了傅宗耀的電話,大聲地說:“傅市長啊,這曹宇清是你派來的吧?他用槍指著我,要殺我啊!”傅宗耀顯然吃了一驚,就急忙叫曹宇清聽電話。周天瑞把電話放在桌上,對山本說:“叫那畜牲聽電話。”曹宇清只得收起槍來接電話。電話裡傳出傅宗耀訓斥他的聲音:“誰讓你用槍指著他的,是誰授權叫你去殺人的?你不清楚他在上海灘的地位嗎?以你的那點雞零狗碎本事,能管理得了那麼多的工廠麼?攪亂了政府的經濟發展計劃你擔當得起嗎?給我滾回來!”曹宇清狼狽不堪地放下電話,與山本說了幾句日語,就朝門口走去。此時,公司裡工人拿著消防的斧頭和鐵槓棍棒擠在走廊上,工人們的身後站著周天瑞的助理。有工人高聲地喊道:“哪條豬要動董事長,看我不活劈了他。” “我們指望董事長混飯吃呢。誰打了我們的飯碗,就跟誰拼命!”曹宇清退回經理室又要摸槍,工人們衝到門口,還直往前擠。山本見勢不妙馬上按住曹宇清,說:“曹君,你太魯莽了。你要是動槍就會被砍成肉泥的。”山本又轉向周天瑞說:“還請周先生說句話。”周天瑞的鼻腔裡哼了幾聲,對工人說:“沒事的。大家都回去做事吧!”他回頭對助理說:“把這條狗踢出大門去。”工人們退出了門口。周天瑞的司機走過來一把掐住曹宇清胳膊,另一隻手掐在了他的喉節上,他頓時就像被刺了一刀般地痛得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叫聲。助理冷冷地瞅著曹宇清的慘狀,戲弄地說:“哦,還跟我走吧,免得被工人們敲碎了頭。”周天瑞對山本義男說:“合資經營是件大事,需要與股東們商議後才能決定的!不是用槍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你一把槍能打死幾個人?再說你來談合作的,應該是雙方以誠相待,拿手槍嚇唬誰呢?”山本連連點頭說:“曹君是有些失態。周先生是個有勇有謀的硬漢子,我是很敬佩!”周天瑞連連擺手,說:“你的漢語說得很好,是個中國通呢。”“父母早年是隨開拓團來到中國的。我是在中國東北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難怪呢。”“話歸正題。這軍部的命令必須無條件執行,不然會有大麻煩的。這是皇軍以戰養戰的政策。至於曹麼,你不必為他生氣的。”周天瑞吸著雪茄,慢條斯理地說:“他原本是我的同事,服務於一個英國老闆。我們兩各負其責,各管一攤事。而後,我買下了這家公司才讓他離開的,因此,他記恨我呢。咳,且不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我的公司有七大股東,凡事不能我一人說了算,總要與股東們商量了才能辦妥的。”山本義男說:“唔。我理解周先生的意思。什麼時候能聽到周先生的迴音呢?”周天瑞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慢條斯理地說:“下個月初,有個董事會。我與董事們商議之後,自會向軍方經理部遞交合作經營的具體方案,屆時,務必請山本先生前來簽訂契約,這個姓曹的畜牲就不要再來了,免得節外生枝。”山本義男哈哈大笑,站起來朝周天瑞伸出手來,說:“周老闆果然有膽有識非尋常人,我會向軍部彙報的。”周天瑞並不與他握手,只是略略點點頭,說:“那好,就這樣了。我業務繁忙,就不留你了。”山本義男尷尬地收回手,說:“我靜候周先生的迴音,告辭了。”山本義男拉開轎車的後門,坐在了後座上。曹宇清不停地搓揉著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這個周天瑞太囂張了,我要叫吳金寶收拾他!”山本義男劈臉賞他一巴掌,厲聲喝道:“八格!不會用頭腦做事的蠢豬!周先生有意合作,你有什麼理由動他?他做得很有紳士風範,倒是你,不懂禮儀行為魯莽,用槍威脅他才引起的爭端。經濟部需要的是有專業知識,會用智慧做事的人才,而不是你這樣只會虛張聲勢的蠢貨!你要是再不收斂就退出經濟部,到稅警隊去做吧。”周天瑞把那份合作經營的契約扔在那裡連看都不看,山本義男打了幾次電話他都以各種藉口推搪。數日後,周培康驅車到恆昌機器工廠,只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把守著大門,周邊的街道上也都是日本兵。工人們遠遠地站在工廠門口對面的馬路上,不敢走過去。周培康打電話給父親說,這樣下去訂單是完不成了。榮氏家族麵粉廠更新換裝的傳動設備、天一化工廠的灌裝設備,還有幾家工廠的機器設備都無法按期交貨。這幾筆大的生意要是都吃倒賬,恐怕是今年全都白做了。周天瑞安撫了周培康幾句,說:“你不必太擔心,我即刻去找傅市長。”周天瑞即刻驅車到市政府找傅宗耀求援。這次,傅宗耀變了臉,毫不客氣地對他說:“你我是老交情了,有些話我也就直說了。古人有句老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有愛國之心我是讚賞的,但凡是中國人誰沒有點愛國之心呢?可現在是日本人掌權,你總得軋軋苗頭再行事吧!你要是自以為有本事跟日本人由著性子幹,我也就真沒本事再幫你了。”“日本兵封了我的工廠總該有個理由啊?”周天瑞憤懣地說。傅宗耀不屑地瞥他一眼,伸手端起辦公桌上的青花瓷杯子呷了口參湯,說:“嘿嘿,理由?大半個國家都落在了日本人的手裡,你說該有什麼樣的理由呢?”周天瑞長嘆了口氣,問道:“那我該咋辦日本人才肯還我工廠呢?”“你也是老江湖了,還需我教麼?那兩個小赤佬如今搭上了日本軍部的高官,說句話比我都管用呢!要不是我們這些商會的老搭檔在日本人面前幫你打著圓場,你恐怕早就進七十六號去了。”周天瑞連忙作揖道:“多謝老會長幫忙了。”傅宗耀一揮手,不屑一顧地說:“謝不謝的有啥意思呢。倒是你的頭腦需清醒些,不要再跟日本人拗性子幹了,不然的話只會家破人亡,誰也幫不了你的。你也是在商海中滾了大半輩子了,啥場面沒經過?怎麼會到緊要關頭卻拎不清了呢?孰重孰輕你自己掂量。我也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才直言相勸的,要講的話,我也都講清楚了,你且好自為之吧。”周天瑞思慮片刻,說:“我算是看清楚了,也算是想清楚了,傾巢之下安有完卵!還請傅市長幫忙周旋,我盡力配合就是了。”傅宗耀換了副笑臉,說:“這樣的話,便有迴旋的餘地了。我明天就通知經理部的人去辦理此事,你且回去等消息罷。”周天瑞起身來辭別。臨出門時,他把裝著金條的鐵盒放在了傅宗耀的辦公桌上,說:“不成敬意,還請笑納了。”傅宗耀佯裝生氣的模樣:“兄弟道的,你搞什麼名堂呢?快拿走!”“你得疏通渠道呢,用得著的。”周天瑞輕聲地說道。傅宗耀佯作無奈狀地搖搖頭,順手把金條塞進了抽屜裡。他放緩了口氣,鄭重其事地說:“老弟,你我打交道多年了,曉得你是有點骨格的正派人。但如今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你是業界翹楚,這點道理實在不該再叫我來點撥你呢!”周天瑞唯有諾諾而退。翌日,日本兵撤走了,大門也拆了封,工廠便恢復了正常的生產節奏。周天瑞只得與經營部簽約合作經營,按照日本人指定的訂單去安排生產,再把產品交給經理部去賣。全上海的華商公司,十之八九都有過這般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