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七十八章 以戰養戰搶奪資源 華商企業悉被軍管
孫老四在國際飯店設宴請工商界和金融界的大佬們。兒子當了統稅局的局長,孫老四感覺祖墳冒出了青煙。他給上海灘有名望的大佬們都下了請柬,至於這些大佬們給不給面子,孫老四也都無所謂了。孫老四心裡很清楚,自己是打著煙峻尾昭的招牌聚自家的人氣呢。這些大佬們可以不給他面子,但他們沒有膽量不給煙峻尾昭面子。況且,如今可是日本人的天下,自家的公司或銀行生死存亡只在煙峻尾昭翻雲覆雨之間。因此,許多大佬們巴不得有機會能與煙峻尾昭搭上關係呢。孫老四請了報社記者來拍照登報,哪管日後會引來了社會上的一片痛罵聲。孫老四的目的是要在這些大佬們的面前露個臉,讓他們曉得自己身後是煙峻尾昭!日後,孫秉乾上門去索稅不敢推三阻四的。煙峻尾昭帶著幾名日本軍官前來赴宴,見到數十名上海灘著名的實業家和金融家在座,不免對這父子倆刮目相看了。他允許孫秉乾在徵稅時逢三抽一,收的稅款每交給日本人三成,他可抽一成,留作稅務人員薪資和各分稅所的開支費用。這筆資金日本人並不監管,由著孫秉乾自主開銷。這分明是放只老鼠在米缸裡,要養肥這隻碩鼠呢。果然,不過一年半載的光景,孫秉乾便在愚園路買了座歐式的白色別墅,門口還有一隊日本兵為他站崗放哨,保護著他的安全。他有錢有勢便有人牽線搭橋為他做媒續絃,娶了軍界高官的千金小姐做了填房。孫秉乾當了局長並不按時到稅局去點卯,而是坐著轎車往各家大公司跑。一般中小公司由各區稅局的稅員去辦理,他只對上海灘知名大公司感興趣。稅率是死的,但對公司稅額的認定,卻有許多伸縮的餘地。他會親自上門與老闆洽談繳稅額,跟老闆們如談生意似地拉鋸扯鋸,你進我退地商議著稅款。老闆們要想減低稅額,必定要給他筆不菲的紅包。那些犟頭倔腦拎不清行情的壽頭老闆,他便請日本憲兵隊來收拾了。孫老四在背後指點他如何敲詐大公司獲取錢財。他教導孫秉乾,對日本人也不可愚忠,戴著頂漢奸的帽子只為掙得鉅額財富。有句話叫做:要的發,眾人頭上刮!小公司大多數都是瘦的像只病貓,刮不出多少油水來的,眼睛只對準大公司。孫秉乾就有了幾百家大企業的名單,諸如榮氏財團、席家的銀行系、北侖船運的虞和德、化工天廚企業範遜棟、大華鋼鐵廠的陸鴻鵬、企業大王柳宏盛、南洋兄弟菸廠等大公司,這都是他要挨家挨戶去拜訪的納稅大戶。孫秉乾雖頂著統稅局長的帽子,但他一向混跡於脂粉堆裡,沒有什麼人情世故的經驗。他到了大公司裡就沒人把他當回事情,只是讓財務經理與他對話,請他吃頓飯了事。他便時常把曹宇清拉在身邊,替他應付場面。曹宇清按照軍方經濟部的指令,要把華商公司全部納入軍方經理部管轄,也是要往大公司跑的,兩人就做了一路來找華商公司的麻煩。曹宇清自然要把這股禍水引向昔日的仇敵周天瑞了。周樂毅走出董事長的寫字間迎面碰上兩個人,其中一人便是經濟部的曹宇清,另一位周樂毅就更熟悉了,是孫老四的二兒子孫秉乾。這小子原先在國稅局當過差,曾到德仁紗廠來收過稅的。周樂毅打招呼道:“你怎麼有空到我家的公司來了。”“他是替日本人來談稅額的。”曹宇清搶先答道。孫秉乾笑著點點頭,說:“凡是大公司我都要走走的,今天是輪到你家了。”“那好,董事長在寫字間呢。”周樂毅鄙視地掃過兩個漢奸一眼,徑自離去。周天瑞穩穩地坐在大班椅上,摘下玳瑁框的老花鏡,把這兩個人瞟上一眼,心想:這個曹宇清,不就是那個被我趕出去的馬屁精麼,他去當漢奸倒是可以想得到的。孫家的二公子雖說是做事不成,只會混跡於秦樓楚館的浪蕩公子,卻也是花錢如水,不愁吃穿的富家子弟,怎麼也去當了漢奸了呢?曹宇清戴著副金邊眼鏡搖頭晃腦,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發上,說:“本人現在日本軍方經濟部就職,這次專門來與你談軍方合作經營的事項。這位便是江浙皖統稅局的新任局長,要與周老闆談些稅款方面的事情,因此,我倆就結伴而行了。”周天瑞連瞧都不瞧他們一眼,吸了一大口巴拿馬雪茄,對著他倆的臉面吐出一股粗大的煙柱,慢悠悠地說:“我這裡既不是煙花柳巷,也不是日進斗金的賭場,你倆不去那裡消遣,跑到我的公司來幹什麼呢?”曹宇清即刻變了臉色,用手揮去煙霧,說:“日本軍方要建立大東亞經濟共榮圈,需要華商攜手合作。軍方對你的機器製造工廠很感興趣,請你按照軍方的指令合作經營。”周天瑞聽得此話不由地發愣,什麼?這麼快就盯上我的工廠了!他知道這曹宇清對煙霧過敏,故意又吐出一股煙柱直衝曹宇清而去。果然,曹宇清站起身來到門外咳嗽喘氣去了。周天瑞鼻子裡哼哼地冷笑了兩聲,說:“我有幾家工廠是不錯,經營也很正常,也不缺資金,也就沒必要融資擴股。”曹宇清用手絹擦著鼻子走進來,對著周天瑞陰狠地瞥一眼,道:“你搞錯了!不是什麼擴股,而是你必須執行軍方的命令合作經營。軍方的命令你總該知道的吧?凡是涉及到國計民生的企業必須與軍方合作經營。”周天瑞兩眼望著天花板,說:“呵呵,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別多!莫非當今世界還有強制入股的道理!”曹宇清戴上擦乾淨的金邊眼鏡,板下臉來,惡狠狠地說:“看來,你還沒有搞清楚。我再說一遍,不是參股經營,而是合作經營!日本人不會給你一文錢,而是要淨拿你的一半利潤!”“哦,何必裝模作樣,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的呢。你乾脆直截了當地說:是要搶一半的利潤罷了!”“你說話且當心點呢!小心當作抗日的敵對分子抓進集中營去呢!”“我是做實業的,不管是誰當政,我照舊是生產機器、生產棉紗;只要交足了稅款,誰也別來找我的麻煩。所以,請你識相點,休得無事生非地來滋事騷擾。君子與小人本來就如同油水不相容呢!”周天瑞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大大咧咧地說道。孫秉乾插嘴道:“你開公司賺鈔票總該上稅吧?”周天瑞的眼光厭惡地掃過他的臉,說:“你這後生是說交稅嗎?你儘可到財務上去查繳稅的回單。”孫秉乾說:“你老可別再拿老皇曆來糊弄新政府了。新政府是按新稅率來繳稅的,而且,所有稅款需交到日本正金銀行。恆昌公司也算是繳稅大戶了,所以我們才給足你面子,親自跑一趟,來告知你即日起如何按新稅率繳稅。”周天瑞斜著眼睛把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猛吸了口雪茄朝他的臉上噴去,慢條斯理地說:“哎呀,這不是對門孫家的小兒子嘛!見了長輩總該行個禮,問一聲好吧?當年穿著開襠褲赤了屁股,在我家五金店門口隨地拉屎撒尿的小赤佬,啥辰光成了日本人的稅務官了,竟幫著日本人搜刮你家老祖宗的血汗錢來了!”孫秉乾頓時面紅耳赤,尷尬地說:“周家老伯,就別拿小侄開玩笑了。我這是代表政府來收稅的。”周天瑞撇著嘴說:“哦嗬,代表政府?哪個政府?國民政府在重慶,你代表的是哪個政府?你父親在上海灘好歹也算得上是個實業家呢,你咋會幫著日本人來收他的稅呢?”孫秉乾發怒道:“周伯父,你可別為老不尊!我好心好意勸你跟政府合作,你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要是不識時務,就等著日本人來查封你的公司吧!”周天瑞斜他一眼,說:“誰是你伯父,什麼禮義廉恥都不懂的東西!”孫秉乾站了起來正待發作,曹宇清按住他說:“不要衝動。我來跟他談。”曹宇清轉身對周天瑞說:“繳納稅款是必須的。新政府會傳給你稅單,你必須按時交稅。”周天瑞不想再與他們糾纏,不卑不亢地說:“我是商人,誰當政我都得繳納稅費。但我只能繳一份稅,不能誰都跑到我這來自稱是什麼政府,就可以隨意要錢的!至於稅款麼,你無需找我,每月的稅單自會送到財會部,自有人會料理清楚的。該交的稅,我一分不少,不該交苛捐雜稅,我分文不給!”曹宇清咬牙切齒地說:“中國人有句老話:識時務者為俊傑,想必你是清楚含義的。你這把年紀不會也想逞英雄好漢吧?”“日本人還是給你面子的,要不然直接軍管你的工廠就是了,無需與你說話呢!”孫秉乾眼睛遊移不定地說。“我咋不就明白了,儂啥辰光竄了種,隨了倭寇了?是你爹娶了個日本下女,還是你入贅日本藝妓家做了龜公?”周天瑞斜著頭取笑他。“你別倚老賣老出口傷人。日本人不是國民黨會買你的賬,七十六號可不是吃素的!比你實力大得多的大亨,進了七十六號就跪在地上叫爹喊娘地求饒呢!”孫秉乾傲慢地說。“早先只見你不過是在街道上隨意撒尿,不曾料想長大了,竟長了滿嘴的獠牙,來咬祖宗了!”周天瑞依舊在戲謔他。 “我是念著你是長輩的份上不曾難為你,可你倚老賣老、得寸進尺不知厲害呢!”孫秉乾氣乎乎地說。“哦,癩蛤蟆打噴嚏,口氣不小呢!豬鼻子裡插大蔥,你裝得蠻像的哦!”周天瑞依舊似戲弄街頭白相人的口吻,慢條斯理地嘲弄著他。“像與不像,那你就往後看吧!”孫秉乾咬牙切齒地說。“啥叫厲害,你自會清楚的!走吧,給你換個地方說話。”曹宇清站起身來說。“去哪裡?”“憲兵隊!”總經理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周樂毅衝進來站在曹宇清面前,問:“是誰說的到憲兵隊去的?”他的身後一幫手持撬槓、扳手等工具的工人擠進門來。大師兄手持鐵棍,指著曹宇清喊道:“來來來,先吃我一棍子再去憲兵隊不遲!”“把這兩個漢奸塞進麻袋裡,扔進黃浦江去栽了荷花!”“別跟他們多嘴,先把腿骨敲斷兩根再說話!”“應該敲斷他們的脊椎骨,當個斷了脊樑骨的癩皮狗,看他們還敢到這裡來囂張不!”工人們激憤地喊道。周天瑞抽著雪茄吐出一連串的菸圈,稍作思考便拿起電話撥通了傅宗耀的電話,說:“老會長啊,我這裡來了兩個癟三,要拉我去憲兵隊呢,是你派他們來的嗎?”“誰啊?我沒叫任何人來打擾你啊!”“一個自稱是經濟部的司長,一個說是統稅局的局長,這統稅局總該是你管的吧?”“你讓他們聽電話。”周天瑞把電話擱在桌上,說:“小赤佬,傅市長讓你聽電話呢!”孫秉乾拿起電話叫了聲傅市長,電話裡就傳來了嚴厲地呵斥聲:“你是誰?誰讓你去恆昌公司的?”“我是稅局的孫秉乾,是經濟部的曹宇清約我同到恆昌公司談事情的。”“你們是在破壞政府經濟政策的執行,馬上給我滾回來!”曹宇清和孫秉乾像鬥敗了的騷公雞,耷拉著腦袋走出了董事長的寫字間。周天瑞兩眼死死地盯他們遠去的背影,對助理說:“去把門衛叫來。”助理應聲而去。不一會兒,老門衛彎著腰,推開了董事長室的門,被周天瑞劈頭蓋腦地一頓臭訓:“你給我記住了,以後這兩個東西不準放進門來,再讓我看見他們進門,你就給我捲鋪蓋走人!”“我曉得了。”老門衛怨憤的眼神掃過老闆臉龐,轉身走了出去。周天瑞坐在沙發上猛吸了幾口雪茄,思索著對策。他搞不清日本人的真正用意,拿起電話打給朱寶根說:“剛才經濟部和統稅局的兩個赤佬到我這裡來尋事情,什麼合作經營,什麼向新政府交稅,你看他們究竟想做什麼?”“你是為名聲所累。上海灘誰不曉得你是機械大亨!他們不拿你做個榜樣給其他老闆立個威,還能找誰去呢?依我的意思麼,你也大可不必傷腦筋。他有千條計,咱有老主意;不賺錢的事一概不沾邊,跟公司不搭界的事情一概不理睬;回籠頭寸,收縮產業,把自己現有的財產能變現的都變了現,存到花旗銀行裡去;幾個工廠儘量維持在能夠給工人發工資就行了,不指望在當前時勢下掙錢;萬一有啥事情,咱們一塌刮子全都遷去了美國,遠離是非之地!”“嗯,倒看不出,你想得蠻周全的。可是倉庫裡有成品要出手呢!”“嗨,這有什麼關係?現在五金和鋼鐵直線往上漲,正是囤積產品和材料的大好機遇呢,現在是誰手中有材料誰就是大亨!”“嗯,容我再想想。”“你若想不清楚的話就去問傅教授,看他怎麼說的。”周天瑞會心地一笑,放下這隻黑色的電話,拿起一隻紅色的電話打給傅教授。電話接通了,他向傅教授講述了自己的困境。傅教授十分理解地勸說道:“日本人已把中國經濟納入它的戰時經濟體系,迫使中國經濟轉入重工業化的道路。他們就是要把中國的物產資源當作為軍工所需的原材料。像你這樣規模的機器製造工廠,日本人必定是要介入的。而且,你是毫抵制能力的。因此,你決計不可逆勢而為,枉做無謂的犧牲;儘量委曲求全保全工廠的實力。古有遺訓:海納百川,能忍乃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日本人是逆天道而行,終究是長不了的。你只要苦撐幾年,日後定有海闊天空任你翱翔的時候呢!”“寶根勸我收縮產業,回籠頭寸,保守經營。你以為如何呢?”“恰恰相反。現在雖說是被日本人佔領,但市場機遇更為凸顯了。你沒看到海路斷檔了,戰爭帶來各種物資的需求急劇增加,這裡的機會非常多呢!以你的聰明才智,豈能不抓住機遇大展身手呢?保守經營只會讓你迅速退出市場,被後來者淘汰出局。”“嗯,你說的極是,我明白該怎麼做了。改日有空到家喝酒聊天,我還有許多疑惑要求你解答呢。”“哎,你老人家就不要客氣了,有事只管打電話就是了。改日再見吧。”周天瑞放下電話,似乎卸下了包袱,心情輕鬆地坐上了轎車往紫汀花園去了。他回到家中,坐在書房的沙發上,回味著傅教授的談話。門口傳來一陣柺杖擊地發出的聲響,母親拄著柺杖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挨著周天瑞坐了下來,手裡捻著佛珠,說:“阿彌陀佛,你總算露出個笑臉來了。佛說:凡所有相,皆為虛妄;廣種善根,終有善報;不必為些許得失而傷心勞神,損了元氣呢。”“你老人家又去玉佛寺上香拜佛了?學得滿口佛言慧語的。我咋能不曉得因緣果報呢,只是要為幾萬人的生計思慮,由不得我呢。”“阿彌陀佛,一切皆由天定呢。因果相報自有緣分的,不必為此勞心呢。”“阿彌陀佛。工人和家眷都要吃飯、穿衣、住房的,這些事情菩薩管不了,得我來管。我不上心,他們到哪裡去掙錢養家呢!走吧,咱們去餐廳吃飯吧。”周天瑞扶著顫顫巍巍的老母親,向餐廳走去。老母親一路上還在撥著念珠,虔誠地念著佛號:南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