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日軍白日沿街搶掠 華商店鋪屢遭劫難

 戰爭造成海路阻斷，進口貨物驟減，全國範圍的物資供應吃緊，內地和淪陷區唯有到上海來採購各類物資。華商公司倉庫裡積壓的物資和產品都成了搶手貨，三角鐵、工字鋼、薄鋼板、白鐵皮的每擔價格都翻了幾倍。商家們唯恐貨源斷檔，都在囤積貨物，這就更加劇了物價的持續上漲。日本人持續的大轟炸，使得華商的棉紡機器損毀嚴重，產能大幅萎縮。海路又不通，進口貨物斷檔了，紗廠的易損零部件成了市場中的緊缺品。紗廠的老闆只有拆機器上的部件來替換損毀的零部件，時常是拆幾臺機器的零部件才能湊成一臺完好的機器。戰爭期間，對紗、布的需求暴漲，這對華商而言，是個極難得的發展機遇。同時，紡機制造更是一個極為難得的發展機遇。恆昌紡機制造工廠的大門口，前來拉貨的卡車排起了的長隊，堵住了幾條路口。交警到公司總經理的寫字間找事了。周天瑞讓助理塞給交警一張銀票，並組織工人輪班在馬路上維持秩序。剛送走交警，周培康便急匆匆地來找周天瑞，說：“爹爹，恐怕只有你給陸伯父打電話才行了，工廠裡停工待料了，來提貨的拿不到貨，吵鬧著要加倍賠錢呢！再交不出機器，我們要吃倒賬了。”周天瑞略帶不悅的眼神掃他一眼，拿起電話打給陸鴻鵬：“親家公，我急需的鋼板究竟啥辰光才能發貨呢？工廠已經停工待料了，大門口來提貨的把路都堵住了呢。”陸鴻鵬說：“親家公，實在是海路不通進口貨都到不了港。而且，還有日本督察駐在廠裡干涉我正常經營，弄得我實在是焦頭爛額呢。這樣吧，你把婁豐泰的四十噸鋼材先提走救急，隨後，我設法給他補上就是。”“這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弄得你作難了。”“唉，歐美的貨輪進不了港，貨色到不了我的倉庫，罵我的人就多了去了。好在美國貨還沒完全斷檔，月內就會到港的，即可聊解燃眉之急。”“那好，我就不打攪你了，就讓培康來提貨了。”“你告訴培康不要來鋼廠了，直接到浦東輪船碼頭的鋼廠倉庫去拉貨。我給他們打個電話便是了。”“知道了，大恩不言謝，來日再相聚吧。”“嗯，不說了，趕緊去拉鋼材才是正事！”西南諸省對於棉製品巨大的需求，使得土布供不應求。大後方工業基礎太薄弱，雖然有不少工廠西遷，但遠不能滿足軍民所需，大量棉紗、棉布仍需從江南五省獲得。土布生產基本上都使用紗廠紡的低支紗來織土布的。紗廠的生產供應不足，市場上棉紡品的價格就迅速上漲，手工土布因此進入歷史上最鼎盛的時期。土布又依仗著紗廠紡出的十六支紗來織土布的。紗廠機器設備不足，產量就上不去，使得紗價一直往上走。市面上紡機和零配件供不應求，價格也就持續上漲。恆昌公司幾百萬的庫存就成了緊俏貨。恆昌公司銷售部的樓道都擠滿了前來訂貨的客戶，爭先恐後地下訂單購紡機。工廠的生產期都排到了一年以後。周天瑞規定：因鋼材稀缺，紡機生產製造不能保持穩定生產，凡是前來定機器的客戶須先交五成的貨款，等待一年半載之後，來提機器時再清交尾款。周天瑞對公司的人員進行了安排，朱寶根主管的五金公司負責採購各種原材料，周培康主抓生產調度和負責銷售，周祖康負責各家配套工廠的零件供貨。周天瑞便騰出手來修復了被炸燬的德仁紗廠。他啟用紗廠的原班人馬，用自家生產的棉紡機器來紡紗織布。那時節，就連燈芯、洋火這些生活中微小貨色都需要進口的，打起仗來這些貨物都成了稀缺的東西。商販都在大量囤積洋火、洋鐵皮、奶粉這些掙大錢的貨色。而後，這些生活必需品價格翻了數倍。由於戰爭延續，凡是囤積商品的都發了大財的；就連那囤積進口顏料的商家，竟也掙了幾百萬的資產。周天瑞積壓在倉庫裡的紡機，此時竟成了搶手貨，獲得了高額的回報。可笑的是，有個經濟學家依據“一.二八”才打了十來天經驗，就在申報上發表文章，說什麼淞滬戰爭打不了多長時間的，勸大家不要囤積物資。哪知道就打了八年，囤積物資的都發了大財，平民百姓沒有實力囤積物資，被狂漲的物價清洗得成了赤貧。到了年底，周天瑞對恆昌機器製造公司進行了盤點，實有資本已經超過三百多萬銀元，紡機的訂貨預收定金達七百萬之巨。周天瑞盤算著，按工廠現在的產能，這些訂單二年也不一定做得完。於是，他忙於擴建廠房、招入大批工人、添加新的生產線。同時，他聯絡了眾多的小廠家，來生產紡機的外設產品和部分零部件。他的意圖是逐漸形成紡機制造的上下游產業鏈，儘可能加快紡機產業的發展壯大，才有可能趕超日本、歐美的廠家。其時，製造紡機豐厚的利潤，吸引了十幾家鐵工廠加入了紡機的製造生產。恆昌公司以品質優良、種類齊全、價格適中的優勢，獨佔行業鰲頭。周天瑞在近二十年研製紡機，不只是積壓了幾百萬的庫存，而且，積澱了深厚的經驗和技術，在機會到來時，才能夠獲得優厚的回報。自從日本人佔領了上海，孫老四便失去了官府和軍方的訂單，裕盛五金行已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了。市政建設用料都被傅宗耀的五金行佔去了，就連鐵路局的關係也被傅宗耀拿走了。以利益交友，必定利盡友散。上海灘如今是傅宗耀的天下，誰不仰仗他的鼻息發財呢！別的商鋪多少還有些長期打交道的中小客戶，而裕盛五金行得重起爐灶尋找新客戶。這就與泰昌五金公司不可同日而語了。婁豐泰豈能甘心落魄，他的眼睛始終盯著恆昌公司。市場中訂單是有限的。恆昌公司銀子賺得盆滿缽滿的，吃撐得成了走都走不動肥豬。孫老四的五金行如今卻溫飽都難求，餓得皮包骨頭的像只癟三。哪怕你從手指縫裡漏些銀子給我賺，也不至於讓我如此地窘迫！眼看著技工們一個個離我而去，都投入了你的門下。你倒是兵強馬壯了，可想到了我該怎麼活下去呢？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婁豐泰找孫老四商議該如何從泰昌五金公司挖點生意來做。孫老四經歷了半生的挫折和失敗，把分到他名下產業踢騰得不足一二成了。他畢竟是年過半百了，人倒是沉穩了許多，不再是咋咋呼呼的了。他抽著雪茄吞雲吐霧地思慮多時，方才開口說：“不管是想發財還是整治誰，靠的是實力。如今上海灘是日本軍部的天下，不走通了軍部的路子，竟連生存都是極難的，還有什麼本事整治他人呢！”“這個好辦。我與軍部的翻譯官有些交情的，要搭上日本軍部的關係，只要找到他就能辦事。你家老二不是在日本學金融回來的麼，把他弄到軍部去，必定能謀到極好的差事呢！”婁豐泰巴結地說。“這個老二啊，不提也罷！整日裡混跡於書寓和賭場，三十多歲的人了還伸手向我要錢花！”孫老四憤懣地說。“那是你不讓他接手管理工廠嘛。”“嘿嘿，辦個銀行吧，被他把弄得連資本金都虧光了。我再把工廠交給他，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呢！”“嗨，浪子回頭金不換。不管咋說，他也是日本學金融回來的留學生呢！” “再提這些話，只怕是要羞殺我呢！花了大筆的銀子讓他出國求學，回到國內就交給他一家紗廠管理，半年就虧損十幾萬！這塊料子，讓他混跡於秦樓楚館裡，只不過每月花我千把兩銀子，要是把公司交給他，只怕是我老了還得到街上討飯吃呢！”孫老四怨恨地說。“唉，你是恨鐵不成鋼呢。只要他有了合適的事情做，難保不是個才俊呢！”“那好，這個才俊就交給你安置了。不過，你先得找到他，再帶他去試試吧。”“他不回家麼？”“我都幾個月不見他的蹤影了。你只管到書寓、堂子、賭場裡去尋他；或者到醫院去找找看，也許已經挺在停屍間裡了！”“嗯，你老何必如此動怒呢。你只管放心，我會讓他走正道的。”“阿彌陀佛，但願如此吧。”婁豐泰回到五金行叫了包打聽，拿了孫秉乾的照片去煙館柳巷去找人。果然，包打聽在仙樂門舞場找到了正摟著舞女跳舞的孫秉乾。婁豐泰把孫秉乾拉到浴池去洗刷乾淨，換上一套高檔的西服，繫了名貴的領帶，才帶著他去見曹宇清。婁豐泰打電話約曹宇清到薈芳裡喝酒。曹宇清聽得是到薈芳裡喝酒，早已心領神會，便爽快地答應了。婁豐泰在薈芳裡定了上好的席面，叫了掛頭牌的詩書作陪，只等那曹宇清前來。曹宇清走進包廂見到婁豐泰和孫秉乾，就明白了婁豐泰請他的目的。婁豐泰送上了貴重的禮品，才敢提孫秉乾的事情。聽了婁豐泰的介紹，曹宇清才知道孫秉乾也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還算是校友呢。孫秉乾比曹宇清低幾屆，得把曹宇清叫大師哥。曹宇清用日語、英語與孫秉乾聊了幾句，考考他的實力。孫秉乾卻也不是個孬種，也是學了不少東西的才子。他一口純正的日語，與曹玉卿對答如流，英語也說的極為標準。曹宇清笑道：“你的日語和英語的底子都很不錯，經濟部正缺你這樣的人才呢。上海駐軍的中將煙俊尾昭也是我們的校友，我就是由他舉薦才到經濟部當了個司長。”孫秉乾聽得軍部主官名字，便插嘴道：“煙俊尾昭？他是我在日本最要好的同學呢！他爹可是個大軍官。”“是嗎？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分呢！”曹宇清緊皺著眉頭說。“我跟他在學校裡頗有些交情的，如果你提及我，他定會約見我的。”“哦，那好。以後咱們就更該聯手做事了。”曹宇清的臉色冷峻了起來。“那是必然的。我以後定以大師哥馬首是瞻，還望大師哥不棄，多多提攜呢。”“日後我們同殿為臣，當相互幫襯才是呢。”“大恩不言謝，只在今後的事情上說話。”婁豐臺趕緊給兩人倒上酒，說：“校友相聚是個難得的緣分，當浮一大白才是。”“該喝得酩酊大醉才是呢！”孫秉乾說著端起了酒杯。“那就放開了喝，一醉方休。”曹宇清也端起了酒杯，三人一碰杯一飲而盡。三個人喝得酩酊大醉，才各自回家去了。隨後，孫秉乾心急火燎地在家等候迴音，半個月過去了，沒見任何動靜。孫老四抽著雪茄坐在沙發上思忖了多時，想清楚了因何事磕絆，他給曹宇清備了份高檔的禮物，請曹宇清到家喝酒。曹宇清欣然而來。孫秉乾再次求他去找煙俊尾昭中將遞個話。曹宇清喝了酒收了禮物，這才尋個藉口到日本軍部，向煙俊尾昭提到了孫秉乾這個名字。煙俊尾昭與孫秉乾果然有些交情的。他一提起孫秉乾的名字，煙俊尾昭便要他把孫秉乾找來見面。曹宇清便約好了兩人在虹口的日本酒館見面。孫秉乾與煙俊尾昭兩人一見面，便親熱的摟抱在一起，可見交情不淺。兩人暢飲清酒，嚼著鰻魚紫菜團，訴說著在早稻田當學生時的生活。說到興起時兩人性情大悅，手舞足蹈地回憶著合夥捉弄室友、追學妹、玩藝妓的情景。煙俊尾昭乘興叫來幾個抹著厚厚的粉脂、異香撲鼻、稚嫩豔麗的藝妓，載歌載舞鬧騰了大半夜，方才盡興而歸。孫秉乾別的本事沒有，吃喝嫖賭與人拉交情的本事不小。數日後，他又備足禮品贈送與邀煙俊尾昭喝過幾次花酒，一起玩過數次書寓的詩書，以及濃妝豔抹的日本下女後，煙俊尾昭便推薦孫秉乾當了江浙皖統稅局的局長。曹宇清眼看著孫秉乾後來者居上，一眨眼的功夫，就爬到他的頭頂上去了！他的心裡難免會有股酸澀的滋味，但畢竟是都在日本人手下討飯吃，只能是相互依賴，相互扶持方為上策。再說了，孫秉乾與煙峻尾昭的交情遠勝於他，以後想謀劃更好的位置，還得靠孫秉乾幫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