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七十五章 傅宗耀落水當漢奸 潘景瑜撞暈電線杆

 淞滬戰役已經打了三個月了,日本軍隊已經攻佔了上海的部分區域。中國守軍已經後撤至南翔一線。閘北、江灣、彭浦、真如一帶的居民如潮水般地湧向蘇州河南岸。這些飢寒交迫的難民,逃到滬杭鐵路橋時已是疲憊不堪,跌跌撞撞地跨越鐵橋。天上日機在轟炸,地上有追擊的日軍,面前是租界的鐵門,難民落入了無路可走的絕境。租界裡的難民收容所已人滿為患,大量的難民流落在街頭。兩租界當局宣佈暫時關閉對外交通。天上下著雨,難民們只能在雨中淋著。租界的鐵門關得鐵緊,持槍的安南兵阻止難民進入。周祖康從傅宗耀處返回岳父的絲綢公司,途經南京路口,只聽到前面一聲巨響,緊接著人聲鼎沸,慘叫聲不絕於耳。周祖康跳下車來往前張望,只見先施公司門前一片狼藉,炸死的人遍地都是,不少斷肢殘軀散落在周邊。周祖康被四處逃散的人們裹挾著,向法租界湧去。只聽的人們叫嚷著:一顆巨型炸彈扔到了南京路,炸死幾百人。南京路的商家就此關門停業。天空中又出現了一架日機,驚慌的難民群紛亂和騷動,後面的人盡力向前擁。人們的嘶叫聲中夾雜著被擠倒在地上的,婦弱老幼被踐踏時的慘叫聲。人們繼續向前擁擠,踏在同胞的屍身向前衝去。周祖康想回到轎車已經來不及。他被難民緊緊地裹攜著隨著人流一直向前蠕動著,退不出來。他餓了一天,出十塊錢買不到一杯水。法租界臨街的一家菸紙店的老闆,看到店門外同胞的慘狀,開了前門放進了一些人。瞬間,菸紙店前門被擠得水洩不通。周祖康摸出了一張三百元錢的銀票,讓店主用繩索把他吊上樓,才回到了租界。他剛入法租界,回頭再看菸紙店的前門時,只見大批的巡警舉著手中的木棒,奮力敲擊著想擠進法租界人們的腦殼。不少被敲擊了腦殼人瞬間就癱軟了,瘋狂的人群依然拼命向前湧擠著。巡警們朝天鳴槍,人群才驚慌失措地向四散而去。菸紙店主一看禍事臨頭,扔了鋪子隨著人群逃走了。潘景瑜閉著眼睛靠在太師椅上,聽著潘霆玉和潘聰玉的彙報。他伸出手揉了一把不斷微微地跳動著眼皮:“世事混亂,什麼事也做不了。我想還是這樣辦吧。華界的店面先停業一個月,待時局穩定了再開業。停業期間,夥計們的工資照發。租界裡的店面照常營業,你兩兄弟就盡心盡力管好租界裡的這四家店鋪吧。我也不不指望生意做得有多好,能維持一家老小的吃喝及其他店面停業的開銷就足矣。我和祖康管理紗廠和繅絲廠。”“看好店鋪倒不是難事,只怕日本浪人再來搶劫,這生意就實在是沒法做下去了!”“這種情況總商會已經向日軍駐上海司令部提交了請願書。日本人佔領了上海總不能一味燒殺搶掠的,總要恢復正常的秩序,畢竟上海是國際大都市呢!再說了,我把退路也安排好了,實在做不下去就回天台鎮。上海的店鋪和工廠即使是全都沒了進賬,天台鎮的幾百畝水田也夠我們過活一輩子的。”正說著話,老門倌進來報周祖康回來了。周祖康進了門脫去西裝坐在潘景瑜對面。女傭端上茶水。周祖康呷了口茶,便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說:“信已送給傅宗耀了。聽他的口氣,這事可能辦不成,別說把東西拿回來了,不抓你去殺頭就不錯了。”潘景瑜急促地咳了一陣子,沙啞著嗓子說:“這幫畜生,吞了棉紗還要金條,天殺雷劈的東西。”他喘著粗氣用拳頭砸著胸口,歇了片刻,他又說:“我還是自己去找傅宗耀,定規要他吐句實話來。”說著就起身要趕往傅公館。兒子和女婿都來阻擋,可哪裡擋得住呢。他推開擋道的兒子,急匆匆地出了門。潘景瑜趕到了傅公館,竟被擋在了門廳裡。傅宗耀竟連面都不肯見了,叫人傳出話來說:“四行倉庫的存貨日本人已經統統當作敵產處理。潘老闆別再跑來跑去地找人了,沒用的,倒不如安心在家頤養天年為好。”潘景瑜一股怨氣從丹田直竄心口,轉身就衝出了門。他也不坐車,徑直順著馬路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此刻,他自己不曉得究竟是要到哪裡去,只顧低著頭急匆匆地向前走。“砰”地一聲,他撞在了路邊的電線杆上,身子像根柴火棒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路旁。司機急忙把潘景瑜送進了廣慈醫院。廣慈醫院搶救室門外,周祖康和妻子潘馨雲在低頭交談著。潘霆玉和潘聰玉二人坐在長凳上悶頭抽菸。搶救室門上紅燈一直閃爍著。約摸過了一頓飯的工夫,終於紅燈滅了,門大開,潘景瑜被推了出來。醫生說:“老爺子身體沒啥大礙的,只是頭皮破裂一個口子,略有些輕微的腦震盪;主要是精神上受了些刺激,調養些日子會康復的。”護士把潘景瑜推進了病房。潘景瑜睜開眼睛對潘聰玉說:“你回趟天台鎮,去把老屋打掃乾淨,再購置些日常需用的物品,待我將息幾日便迴天臺鎮去居住。”周天瑞和方鶴松先後趕到醫院。潘景瑜頭腦已經稍微清醒了,對著兩位老友咧開嘴想露出個微笑的模樣來,不料做出的嘴臉比哭還難看。周天瑞揶揄地說道:“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一向都是你勸我不要光火的,現今倒好,自己去撞了電線木頭。”潘景瑜抽動著嘴角,說不出話來。方鶴松也揶揄地說:“你是要麼不出聲,一出聲就是地動山搖似的!”潘景瑜尷尬地擺擺手示意。說話間,朱寶根也到了醫院。他進得門來便大聲嚷道:“哎呀呀,上海灘都傳遍了,你去求傅宗耀不成竟要自殺,撞在了電線木頭上面。”方鶴松說:“為保住家業,不少資本家落水當了漢奸,為首的就是這個傅宗耀。”“現今有這幫赤佬當政麼,只怕是會有大批的公司、工廠倒閉清盤呢!”周天瑞憂鬱地說。“這是明擺著事情,可誰能阻擋得了呢?”方鶴松說。“管他誰家倒閉不倒閉的,只要把自己的公司守住就不錯了。”朱寶根說。 “豈能沒有關係?實業界相互之間都是千絲萬縷的關係。你的上家和下家工廠都關門了,你的材料配件從哪裡來?你的產品又賣給誰去?你不也要關門大吉麼?”周天瑞略有些動情地說。朱寶根尷尬地一笑,說:“我失言了,你多包涵。”“這些事情麼,何必太上心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老祖先留下的智謀太多了,給他們打幾路太極推手,便是極好的手段。”方鶴松說。周天瑞說著與方鶴松相視一笑。朱寶根也微笑著頻頻點頭。說話間,企業大亨柳宏盛提著水果籃子走進了病房,說:“咳,我說你不去求阿狗阿貓,偏偏去求這尊瘟神!那個偽市長是好當的麼,只怕是早晚就有人找他算賬的!他自身都難保,還會替你出頭麼?不瞞各位說,日本人先後找來我家的親戚,又找了行業裡的同仁,甚至找了我工廠裡的工程師及技術顧問等人,來說服我擔任總商會的會長。我豈能背上漢奸賣國賊的罵名,若要入了道,只怕死無葬身之地呢!所以,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今日裡是借看望潘先生的機遇,順便向各位道別了,要不了幾天就與各位分隔千里之外了。”“你一走了之,一家老小,還有那麼多的工廠和產業交給誰呢?”方鶴松問。“聽天由命唄。我倒想過交給親朋好友來管,卻只怕害了人家,只好讓兒女及各家工廠的經理們代為管理了。”柳宏盛攤開雙手,無奈地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人沒事,事業總能東山再起的。”周天瑞寬慰道。幾天後,柳宏盛便秘密地乘輪船離開了上海。日本人抓不到他人,便搶佔了他眾多的企業。日本人把總商會改名為商統會,讓那個不知死活的袁卿宸當上了商統會的總會長。傅宗耀則投靠日本人當上了上海特別市的市長。周天瑞名下的恆昌機器製造工廠和一家紗廠在租界境內,生產經營沒受什麼大的影響。周天瑞眼下最擔心的是存在中國銀行裡的錢是否能提出來。他叫來了周樂毅商議把資金全部存到花旗銀行或渣打銀行。周樂毅說:“我準備把錢轉到花旗銀行去。”“那為什麼早不去辦呢?”周樂毅說:“原先是財政部有規定:要支持國貨運動,不準把資金存入外籍銀行。如今政府遷去了重慶便是天高皇帝遠了,我就好放手去辦了。國軍退出上海後,日本人對工礦企業實行了軍管,但對銀行沒有采取行動,四大銀行照樣營業。可笑又可恨的是,這些銀行還在無任何限制地買賣外匯,讓日本人乘機套取了鉅額的外匯。國軍在前線與日軍大戰,國家的銀行卻在賣給日本人鉅額的外匯,這無疑是公開資敵麼!”周天瑞苦笑著說:“你是吃著蘿蔔乾飯,卻操著吃海參鮑魚者的心!那些國家大事,豈是你能管得了的嗎?趕緊把資金存到花旗銀行去,才是你該操心的正事!”電話響了起來。周天瑞拿起電話,傳來虞和德的聲音:“湧入租界的難民已多達七十餘萬,亂成一鍋粥了。難民們的衛生、飲食、住宿都是大問題。我決定成立上海難民救濟會,自任會長,英商彼特自願擔任副會長,在全市設立三十個收容所,希望你也助一臂之力,擔任個副會長吧。”“德翁說話豈有不遵之理,我自當參與的。”“那好,我們在商統會的會議室見面,匯合各界賢達人士共同商議資助方案。順便關照你,日本人開始在街頭巷尾公開搶劫了,你家店鋪要做好防範了。”“多謝關照,所有店鋪都上了排門板,關門大吉了!”淞滬會戰持續了三個多月,有七十多萬難民湧入租界。租界當局開始在沿界線路口和橋上先後建造了數十道鐵柵門,以阻止蜂擁而來難民潮。租界隔離了戰火,成了難民們的苟安福地。然而進入租界的大都是無房無錢等待救助的平民。租界裡的街頭巷尾都是露天而宿的難民。有的裹著床單,有的甚至在街頭架起爐子,生火做飯。租界裡的小吃鋪生意異常地火爆,剛出爐的大餅油條瞬間就搶購一空。到了中午,做一鍋豬油菜飯,配一碗紫菜湯,也都賣得一乾二淨。難民們喝的就是自來水,大小便就在馬路上的角落,尋個僻靜的去處就地解決。租界裡的環境衛生瞬間極度惡化,隨之帶來了各種疾病的衍生。虞和德出頭成立的上海難民救濟會,在租界內設立了救濟所收攏難民。他以總商會和難民救濟會的名義,組織各界人士募捐,給難民發放撫卹金,保障租界正常的社會秩序。他拉了許多總商會的成員們加入難民救濟會,周天瑞被他任命為救濟會的副會長,負責募集善款。眾多的江浙富翁們進入租界,購買或租界裡的石庫門弄堂房子來避難。這些帶著金銀細軟的財主,重新構置生活環境需要大量地購物,使得各類物價爆漲。房價和房租翻著跟斗往上漲,緊接著各類生活用品也跟著猛漲。然而,這些有錢的財主和富商們不能死守著手裡的銀子坐吃山空,便四處尋找著投資的機會,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