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炒債券賺得盆缽滿 辦銀行虧成窮光蛋

 尤忠銘與孫老四聯手在交易所炒債券，捎帶著婁豐泰也跟風賺了不少錢。當然，這都是在中國銀行的何襄理指點下做的內幕交易。賺了錢，他們都會給何襄理分銀子的。尤忠銘感到：賣幾卡車的藥也遠不如在交易所的席位上，買進賣出一個回合賺的多。金融行業做的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掙的是鉅額的利潤，而且利大、機會多；只要看準了機會，只需片刻時間就能賺到做實業一輩子都難以掙到的錢！只是行情來時，手中能調動的資金有限，不能隨意賺取更多的錢，往往是眼看著機會從眼前溜走。如果與同鄉合夥開個銀行或錢莊，吸進了市民大量的存款，那就不一樣了。機遇來時，只消從銀行調出資金來，一次就可以賺得盆滿缽滿，幾輩子都不用再操心賺錢的事了。尤忠銘謀劃了數月總算有了方案，便約了周天瑞、方鶴松和潘景瑜幾個走得近的同鄉來談合股辦銀行的事情。周天瑞對辦銀行是認可的，認為自己有了銀行就可吸納社會上資金做些大的投資項目。方鶴松和潘景瑜也都希望資金充足，才好擴大經營規模，幾個人一拍即合確定了辦銀行的事情。四人加上朱寶根、周樂毅和尤煜升共七人，在周天瑞家召開第一次股東會議，商議開辦銀行的具體事宜。周天瑞不懂得如何做金融的業務，但他深信兒子周樂毅的能力及知識面，料定他是能夠做成些事情的，因此，才願意投資給銀行。開會前他與兒子們已經多次商討辦銀行的實務，以及銀行該有的架構和運營方式。周天瑞確信，參加董事會的人都不是給自己的臉面而來的，每個人都指望著開辦銀行能夠融到更多的資金，發展自家的事業才來投資的。果然，剛一落座，尤忠銘便財大氣粗地首先提出每家出四十萬的股本金，共集資股本金二百萬。方潘兩家對辦銀行心中尚有疑慮，只答應先拿出十萬元股本金。尤忠銘認為股本金太小會影響銀行的聲譽和業務。方、潘兩家堅持只出十萬資本金。周天瑞便玩起了中庸之道。他答應出資二十萬，又給朱寶根名下出資二十萬。這樣既滿足了尤忠銘的要求，又不得罪方、潘兩人。尤忠銘還嫌股本金太少，不能一鳴驚人。他又承諾在同鄉會中募股三十萬，總股本湊足了一百三十萬來創辦銀行。尤忠銘出資最多，便當仁不讓做了董事長。周天瑞次之當了副董事長，其他出資人都委任董事。尤忠銘當即提議：他的二兒子尤煜升任銀行的總經理主管全盤業務，周樂毅任副總經理主管日常業務。見各位對人事安排沒有什麼異議，尤忠銘便以董事長的身份，要求各家七日內把股本金打入中國銀行的戶頭，以便他去驗資申辦執照。大家都應承了他建議，這辦銀行的事就基本定了下來。周天瑞心裡卻泛起一股膩味。這尤煜升曾在交易所混事也是賠多賺少，把自家的銀子貼賠了不少，就連尤忠銘都嫌他一事無成，把他棄之不用。尤煜升便成了賣笑場的常客，脂粉堆裡的魔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混混。尤忠銘明知兒子是哪塊材料，卻硬是讓他來做總經理。又恐兒子弄不成事，他才讓周樂毅來當副總經理，主持銀行日常管理事務的。銀行讓這樣的活寶來主持，會弄成什麼樣子，只有天曉得了！到終了，難保他不把樂毅弄來當墊背的！尤煜升趾高氣揚地說：“咱們既然要辦銀行，就得起個響亮的名字，我看就叫中國商業銀行。”周樂毅毫不客氣地說：“這恐怕不妥呢！國民政府頒佈的銀行法規定：銀行的經營之種類應在其名稱中表示之。因此，我建議銀行的名稱應為上海實業儲蓄銀行，簡稱實業銀行。這既合乎銀行法，有表明了銀行的經營種類和服務對象是各家實業公司。”大家都表示同意。周天瑞朝兒子掃了一眼，對兒子的表現感到滿意，同時也為他深深擔憂。周樂毅為人正直，沒有什麼花花腸子，能弄得過這個久在江湖中混跡的花花太歲嗎？這類混混往往是做實事不成，害人的手段卻應有盡有，令正人君子難以防範呢！周樂毅提出銀行運營方架構方案：實業銀行設有儲蓄處、地產部、信託部，並在北京、天津、南京、寧波、餘姚、武漢、廣州等地開設分支行。城市內開設的儲蓄處，可擁有基金十萬元，辦理儲蓄需靈活多樣。各分支行要設在城市繁華地段，居民聚集的地方，而且都要建儲蓄所，以便向下延伸業務。在座者聽了周樂毅對營運的講述，心中頓時有了底氣，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做實事的，可以信賴，便紛紛表態支持周樂毅方案。周樂毅便走馬上任了。周樂毅帶人選定了地址辦妥了執照，銀行便擇日開張了。銀行開張初期，周樂毅先抓地產部的業務，辦理房地產押款業務。他不直接從事房地產買賣，而是代收房租。實業銀行辦得較為成功的是信託部，周樂毅行中撥出五十萬元專款獨立經營這項業務。信託部下設倉庫、保管箱、存放等科目，為企業和個人開設信託業務，甚得客戶們的讚揚。寧波同鄉胡雍元辦的浦耳電器廠，資金捉襟見肘。周樂毅幾次承放大額貸款，幫他衝出困境。章華、振華、經緯等紡織廠在資金週轉不靈時，他都在危急時放貸給他們，幫他們度過難關，能夠繼續經營。實業放貸方面業務也進展迅速，而後，周樂毅設想投資房地產業和有價證券。他在虹口歐嘉路、北四川路和黃浦汕頭路等人口稠密地段，投資一百餘萬元，購地八十多畝，建造一批石庫門弄堂房子，全部出租收取房租。實業銀行原定是以扶助五金、機械、紡織、化工中小實業的發展為宗旨，而實際上經營實務與一般商業銀行類似。周樂毅除主持經營實業銀行外，還兼任日夜銀行的董事等職。周樂毅經營有方被聘任為上海銀行公會員，而尤煜升依舊在薈芳裡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尤忠銘清楚地看到，周樂毅實際上全盤掌控了實業銀行的運營。尤煜升只是個擺設，每月只是拿著些吃喝玩樂的票據來報銷。他心中甚為糾結。自家投資最多，兒子卻成了傀儡。他思謀再三，唯有把原中國銀行的何俊富襄理請來任常務副總經理，幫尤煜升來打理銀行。以何俊富的閱歷，恐怕要遠勝於周樂毅的。讓何俊富當常務副總經理主管業務，就把周樂毅擠到一邊去了。尤忠銘便召集董事會說，銀行業務增長迅速，需增加專業人才來襄助銀行的發展。與會者無以應答只能同意。尤忠銘宣佈何俊富任常務副總經理，主持日常經營業務。周樂毅主管地產部和信貸部的管理。周天瑞十分清楚尤忠銘的用意，這無疑是在奪權呢！他便讓周樂毅退避三舍不與爭鋒，由他們去弄吧。尤煜升依靠何俊富奪回了經營業務的實權，恰似是老鼠掉進了米缸裡。他把銀行裡的錢當作自己的私房錢來肆意潑灑。他又流連於花街柳巷之中，只在需要出頭露面的場合他才露個臉，具體業務全都拋給了何俊富。何俊富就成了銀行的實際掌控者。何俊富在中國銀行做襄理時，利用職務洩露內幕消息來幫客戶炒股從中牟利，後因事情敗露被趕出銀行的。如今遇見個啥事都不懂得花花太歲，豈能輕易放過了極好的發財機遇？他便投其所好，讓助理指引尤煜升去那些高檔的書寓，玩那色藝俱佳的花魁，使其樂而忘返。何俊富要做手腳，只嫌周樂毅在身邊礙手礙腳的。他讓周樂毅去負責增加網點擴大儲戶，逼迫他整日在外跑企業來增加存款。何俊富把一個總經理，一個副總經理都調開去了，他才好下手動用銀行的資金炒美金，為他自己掙筆養老金。炒美金與炒股票的行情也差不多的，也是有漲有跌的，誰能保證它一定就是賺錢的呢？何俊富開始還只敢挪用幾萬元來炒美元，獲利後便大做起來。何俊富的專業知識和經驗無疑是很老到的，確實賺到了大筆的銀子。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美國發生經濟危機，美元行情大跌。何俊富收手不及虧損巨大，把銀行的資本金都賠去多半了。眼見得窟窿大得無法彌補了，何俊富就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了。儲戶在各個儲蓄所提不到現銀就把銀行鬧得個翻天覆地。整個上海灘都在傳聞實業銀行要倒閉了。於是儲戶們瘋狂地擠兌現金，尤煜升只得向老父親講了實情。尤忠銘見到尤煜升先賞了一頓耳光加拳腳。尤煜升轉身逃出家門，從此浪跡秦樓楚館，不再與父親見面。尤忠銘急忙到藥房和錢莊調集資金，先滿足了儲戶提現。他又安排人馬進行盤賬，結果竟虧空了八十多萬銀元。銀行的資本金幾乎虧光了，成了一個空殼爛攤子。尤忠銘只得召集股東商議善後事宜。會議室內幾位大股東到齊了。尤忠銘開口便主動辭去董事長的職務，說：“我用人不當，銀行的資本金賠去了八十餘萬，該承擔全部責任。看來，我這個董事長不懂事，是徒有虛名的，不具備相應的德才，就此向董事會辭去董事長的職務，請各位董事另選合適的人來挑這副擔子吧。”周天瑞表情嚴肅地說：“我以為眼下最為緊要的是湊足銀子應對儲戶的提兌潮。”“這是要有銀子說話的！銀子都沒了怎麼應對提兌潮？”方鶴松也板著臉說。“啥辰光能把實有資本補足？補不上又該咋個辦呢？”潘景瑜激憤地問道。“七天內，我能撥來六十萬的現銀，剩餘的容我再想辦法去拆借。都是小兒無能，還請各位董事重選總經理。”尤忠銘尷尬地回答。“當下之急是弄進銀子來，應對儲戶們的擠兌。”方鶴松毫不客氣地說。潘景瑜也說道：“先合力應對儲戶的擠兌，再追責論處不遲。”周天瑞堅決地說：“不對！眼下首先是要解決誰來掌舵，解決經管問題；同時要弄來銀子填補巨大的窟窿。” 方鶴松說：“我同意天瑞的意見，立即選舉董事長和總經理。不然的話，你解決今天了鉅額虧空的事，明天還會弄出更大的窟窿來呢！”他堅定地說：“我看還是由天瑞兄來當董事長，我們才信得過。”“我也是這個意思。”潘景瑜附和道。其他幾個董事也紛紛附議，同意周天瑞來當董事長。“那也只能是瑞兄來掌舵了。”尤忠銘無奈地說。周天瑞略作思索後，豪爽地說：“你們要是都不願挑這個擔子，那就由我來挑。我看銀行的制度是制定全了的，就是不按制度辦事。沒有相互監管，才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幾乎是要把銀行弄跨掉了。所以，今後各位務必嚴格按制度辦事。”方、潘兩位都點頭表示贊同。周天瑞接著說：“我看趕緊去弄銀子來補足銀行的資本金。再者，我提議周樂毅來擔當總經理。他人品可靠，做事也穩當；銀行前期做得很好的，業務展開的很正常，也很有發展前途。只因忠銘半路換將，弄了個居心不良的壞人來掌舵，才使得銀行鉅虧的！我們當吸取教訓，今後用高層管理人員需董事會來確定，不能由董事長或總經理個人說了算！”股東們紛紛贊同。周天瑞接著說：“如果各位沒有其他比籌集銀子更緊要的事情，那就趕緊去把銀子打進銀行的賬戶來！”股東都起身去打銀子。周天瑞把周樂毅叫去董事長寫字間問話，說：“你來做總經理，面對實業銀行現在這個危局，你有啥應對的辦法呢？”周樂毅冷靜地略作思考，說：“首先是要發佈正面的消息，防止惡意擠兌風潮持續擴大；二是要從其他幾個公司抽調現金備用，一旦擠兌風潮擴大，只要有足夠的現金來兌付，風潮即可平息；三是要策劃一個有獎儲蓄來吸納儲戶就能反敗為勝，把虧空的銀子都掙回來。”周天瑞甚是滿意地點頭讚許，道：“哦，這些事情你都講得明明白白的，只要去抓緊落實做到實處就行了。這有獎儲蓄是怎麼回事呢？”周樂毅笑著說：“這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國外銀行常用的辦法而已。”他把怎樣辦有獎儲蓄的程序簡單地向父親講述了一遍。周天瑞讚賞地笑了起來，道：“看來把你送出去讀書的錢沒白花，還是學到了一些確實有用的本事呢。既然你都胸有成竹了，那就抓緊實施吧。”他由衷地欣賞這個兒子。他繼承了自己的許多優點：善於思考，作風沉穩，勇於擔當，凡事說到的必定能做到。周樂毅立即起草了有獎儲蓄的申請書，去南京財政部呈報。時任財政部長的宋子文去了美國，遊說美國財團們援助中國的經濟建設。現在財政部當家的是次長徐煜。徐煜曾任國民政府金融管理局副局長，負責管理上海金融，周樂毅與之有過交往的。周樂毅以看望徐家老太太為名，給徐府上送了五萬銀元的存單。不久，有獎儲蓄就批下來了。周樂毅召開行務會議，把策劃好的有獎儲蓄方案佈置下去。然後，他又親自編寫了新聞稿，請來各大報刊電臺的記者來參加有獎儲蓄髮佈會。凡參會的記者享受免費午餐，外加十隻銀元的車馬費。於是，有獎儲蓄髮佈會場上人滿為患，記者趨之若鶩，都來領這十隻大洋。第二天，上海的各大報紙都報道了實業銀行開有獎儲蓄消息。周樂毅讓助理去給各大報刊的發刊部送些銀元，要他們讓報童們沿街叫喊：今日頭條要聞，實業銀行發行有獎儲蓄。還要他們告訴報童，到實業銀行的各家儲蓄所門口去叫喊頭條新聞的報童，可到實業銀行的儲蓄所領到一隻銀元。實業銀行儲蓄所的門口，手持存單要兌現的儲戶們擠破了頭。人群中那幾個叫囂著散佈謠言的，那是領了日本中金銀行銀元的白相人。這幫白相人手中也有存單，只要開門就要搶佔櫃檯擠兌銀子。報童們舉著報紙沿街叫來：實業銀行發行有獎儲蓄了！存錢有獎金可拿了！在銀行的門前等著擠兌銀子的人們，以為自己聽錯了，爭搶著賣報閱讀消息。他們驚異地傳遞著難以置信的消息，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實業銀行開門了，不少原先等著擠兌銀子的儲戶，轉手又把銀子搶著存入實業銀子。銀行的櫃員只是把存單倒換一下就收回了兌出去的銀子。櫃員們當下便告知每個儲戶可得獎金的數目，也可當即兌現。有的儲戶當真試著把獎金兌現，果真拿到了獎金。於是，人們爭相轉告親友前來存款。得到消息的人們蜂擁而至，爭先恐後地把錢存入實業銀子，希冀搶到銀行的獎勵。而後連續幾天，來銀行存銀子的人群爆滿，櫃員們從開門忙到天黑都接待不完來儲蓄的人們。有獎儲蓄不但使實業銀行安然渡過危機，而且，獲得了滾滾財源。就連金融界的老手們也不得不承認：實業銀行能夠以這種方式起死回生，這確實是個驚人的奇蹟呢！實業銀行驕人的業績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必然也引起金融界同行們的強烈地嫉妒。尤其是青幫大亨出身的中信銀行董事長杜鏞之，很快就通過關係打聽清楚內幕消息。他備足了禮物去拜訪徐次長。鑑於杜鏞之的身份，徐次長不得不接見他。兩人見面寒暄之後，杜鏞之直截了當地說：“徐次長是貴人，公務繁忙，我本不該打擾的。但今有金融界同仁推舉我向次長求告一事，還請徐次長見諒。”“杜先生給我面子不肯直說，那就還是我來挑開吧。杜先生是為了有獎儲蓄之事而來的吧？”“正是，正是。銀行界的朋友很是不解，託我來向徐次長詢問：為何實業銀行能一家獨賺有獎儲蓄的暴利呢？能否也批准中信銀行搞有獎儲蓄呢？”徐煜次長為難地說：“不是我不給你辦，實在是實業銀行的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最高當局，行政院已有問責之語傳了下來。”“這個事情原本很好辦的，乾脆放開，哪家都能搞有獎儲蓄，公平競爭麼。”“哎呀，好我的杜先生呢，一家銀行已經使得行政院問責於我，何以再敢批准幾家銀行搞有獎儲蓄呢？”“那實業銀行就能獨佔鰲頭？”“不瞞你說，宋部長不日就回國了，有獎儲蓄的事能不能辦就是他的一句話。”他指著杜鏞之帶來的禮物，說：“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我也不敢收，你還是送給宋部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