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六十三章 包稅人奸計害教師 游擊隊雨夜報冤仇

 邵雲善把鎮公所的二間房子,設為團部辦公場所。天台鎮街上就有了巡邏站崗的團丁。邵雲善在鎮公所議事辦公,也多了幾分威嚴和膽氣。這件事雖然是在他的威壓之下辦成了,可議定繳納的費用卻不見分文。十幾名團丁都是要吃飯的,總不能要我當鎮長的墊付銀子。他以鎮長的名義再次約了鎮上的鄉紳、商賈們到鎮公所議事。鄉紳們和商賈們圓圈坐定後,邵雲善拿出當家人氣勢來,說:“天台鎮原是禮儀儒雅之地,鄉風純厚朴實,鄉民勤儉善良。而如今竟有些不良之徒蠱惑民眾,搞什麼異端邪教,要百姓抗捐抗稅……”“莫不是搞共產麼?”“是搞共產,學堂裡的教員都是共產黨,領頭的就是周若賢。”邵雲善信口雌黃地說著。商賈中有人不解地問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幾個教書匠能搞些啥名堂來呢?”邵雲善撇了撇嘴,很不以為然地說:“你可千萬別小看了這些教書匠!他們白天教孩童讀書,晚上在辦夜校,教唆窮鬼們造反呢!窮鬼們上了夜校後精氣神就大不一樣了,他們開始抱團了。窮人們一報團就會出禍亂的。你整治這個漁民,那個漁民就過來幫忙。當年的辛亥革命就是先造輿論然後再搞武裝的,這樣慢慢地鬧騰起來,才把清政府都推翻了呢!”有人問:“這不是又要搞得天翻地覆一片混亂嘛!不知您老有啥應對辦法呢?”邵雲善抽了幾口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倒也不必如此驚慌。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只是不要讓這些窮鬼們跟學校的教員們攪到一起就好。”邵家駿插嘴道:“這由不得我們呢。魚花子和佃戶們跟教師搞得火熱,你豈能不讓他們去上夜校?”“是呀!這些人得了甜頭咋能放手呢!”邵雲善搖著頭,鼻子裡哼哼了兩聲,陰狠地說:“得了甜頭?我看是要吃大苦頭了!”方珏齋不解地問道:“您老的意思是……”邵雲善得意地捋了捋山羊鬍子,說:“家駿,你沒事多往學校去轉轉,看看他們在搞點啥名堂。一旦抓到把柄就到縣府去舉報,把這些教員都抓去砍了頭,方可保一方平安呢。”邵家駿得意地說:“我早已在學堂的周圍佈下了眼線。他們的活動盡在我的掌握之中,只待時機成熟便可一舉捕獲這幫共黨教師。”潘福鼎嘴裡誇獎道:“啊,有家駿任團長保護地方安全,那便是萬無一失的。”他的兩隻眼睛卻不屑地掃過這對父子倆,撇著嘴角思忖道:這對虎狼父子渲染什麼教員搞共產,無非是出餿點子搜刮些銀子罷了。果不其然,邵家駿得意地挺直了胸膛,說:“小侄殫精竭慮維護地方治安,也算是為天台鎮的百姓做些善事。團丁們不分黑夜白日地巡邏站崗,保護百姓安全地生活,只是這餉銀必定要按時發給,方能使得團丁們安心就職。但至今,團丁們的餉銀還無著落,還望各位鼎力相助。”潘福鼎頓時把臉拉得驢長,憤慨地問道:“咦,前些日子我等不是捐了一大筆銀子麼,這才幾日就花光了麼?難道又要我等捐錢麼?”婁記肉店的老闆抽動著滿臉橫肉,瞪圓了兩隻佈滿血絲的暴突的眼睛,很不客氣地大聲嚷道:“我只是個賣肉的,每日的生計只在刀口上說話,比不得各位大老闆。前些日子,我都是勒緊了褲帶才捐了一筆錢,如今實在無錢可捐了。各位且坐,我店裡還有十幾頭豬要宰呢。明日天不亮小販們就要來取貨,耽誤不得的。我先告辭了。”說罷,他伸出長滿黑毛的手臂,撥開邵家駿前來阻擋的身體,徑直出了門,揚長而去。潘福鼎也藉故說:“我的府上也有客人在等著談事情呢,就先行一步了。”說罷也不顧邵家駿的攔阻出了門去。士紳們也都紛紛起身說:“此事改天再議。我等先忙生意去了。”說罷,都湧出門去了。邵雲善氣得捂著胸口,喘著氣怒罵邵家駿不會辦事。“你休怪我不會做事,而是你老矣,有權不曉得用。對這幫財迷就該下個通告,講什麼道理呢?鎮上每家必須出銅錢二百吊或者白米二斗,只叫團丁們挨家挨戶去收繳,不怕土豪劣紳耍奸溜滑!”邵雲善頓時開竅道:“對呀,我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這就寫了鎮長令下發!”邵家駿藉此令派團丁沿街搜刮民財。一個好端端的天台鎮,被團丁們鬧得雞飛狗跳的。收刮來的錢財、糧食都存放在鎮上的祠堂中。團丁日夜巡邏,保護這批財產的安全。那日雨夜,周蘭生帶著四明山上的游擊隊,來到祠堂裡來搶運錢糧。遇到巡夜的團丁,雙方交了火,團丁被打傷了兩個。周若賢趕來掩護游擊隊脫身,又把團丁送去救治。他把倉庫的門鎖砸爛,偽裝成是土匪劫糧。邵家駿等人趕到時,倉庫裡的錢糧早已人去樓空。邵雲善召集士紳們商議此事,都把疑點集中在周若賢的身上。他掌管著家族的田產,每年收穫的糧食都經他手存放在祠堂後面的倉庫裡的。多少年了,也從未有過閃失。這次收繳的糧食也是經他手存放的,土匪劫糧時又是他先到的祠堂,很可能就是周若賢與游擊隊內外勾結搞的名堂。由此推斷,這周若賢必定與游擊隊有勾連!眾鄉紳傻了眼,這可如何是好呢?邵雲善說:“此時不宜著急,需緩緩圖之。邵家駿要派團丁守住了學堂,把進進出出的人都摸清了,早晚就把他們一鍋燴了!”邵家駿成天往學校裡鑽的目的並不全是為抓共產黨,更有一層原因是學堂裡來了幾個氣質高雅容貌俊美的女教師。他眼中滿是色慾想與女教師搭訕。女教師們見他那種急色鬼的眼神都急忙遠避了去。周若賢交代了門衛擋駕,不讓閒雜人等進學校的門。邵家駿輕易進不去學校的。那日,邵家駿換了便裝溜進學校,擋住了一位女教師調笑:“你這位小姐可是新來的教師呢?”女教師不予理睬,急忙躲進了教室去。邵家駿上去推教室的門,女教師便板下臉來說:“學校是清靜地方,閒雜人等請出去。”邵家駿不知羞恥地說:“我是保安團的團長,前來維護地方治安。”女教師滿臉怒色瞪著這條色狼,喝道:“請你自重!維護治安到學堂的教室裡來做甚呢!”邵家駿鼻子裡哼哼道:“我……我是來監視共黨活動的!”女教師大聲地叫嚷道:“什麼公黨私黨的,別找藉口來糾纏了,滾出去!我要上課了!”學生們起鬨道:“出去!滾出去!”門衛聽到聲響的趕了過來趕,請邵家駿出去。邵家駿便端起團長的架勢來,吆五喝六地做張作勢不肯離去。周若賢聞訊趕了過來,說:“這裡是教學重地,你來這裡來做什麼呢?”邵家駿抖起了身架,說:“我身為民團的一團之長有保衛一方治安之責,休說是學校,就是你家我也敢隨意進出查看一二呢!”周若賢鄙視地一笑,說:“照這麼說,你這民團長權大無比,可隨意進入他人的家門,豈不是如同土匪強盜一般了麼!”邵家駿怒道:“本團長正要治你個通匪之罪,你竟還敢對本團長出言不遜。”“好啊,你便來試試看!”此時,教職員工們都圍了上來,把邵家駿團團圍住了,嚷道:“光天白日之下,竟敢到學校來尋釁鬧事,不是土匪強盜還是什麼!”周若賢說:“這裡是孔聖人的禮教之地,非酒樓妓院,那才是你囂張撒野的去處。我看你還是快快離去,免得汙穢了聖潔清靜之地。”邵家駿回頭望著教師員工的怒色,只得自下臺階道:“那好。我且先走一步,回頭再與你等理論。”說完,他悻悻地轉身走出校門。他出了校門便招來了守候在校門外的團丁,吩咐道:“你等給我盯緊了校門,看看究竟是何人進出。”團丁們應諾而去,在學校的大門外設了崗哨。到了夜晚,邵家駿看見不少漁民和佃戶們都往學校裡跑,便讓兩個團丁換了便裝混進學校去。兩個團丁聽到那幾個年輕美貌的女教師講的竟是階級鬥爭學說。團丁們明白:這些人就是報紙上說的共產黨了。邵家駿急忙與父親商量要抓教師們。邵雲善呼嚕嚕地抽著水煙,說:“難怪這陣子窮癟三們越鬧越兇了,不把周若賢除掉,這天台鎮就太平不了。”邵家駿說:“這好辦,我把他們都抓了送去縣衙!”邵雲善陰狠地奸笑道:“你不知道周若賢在周家人心中地位麼?你抓了他,周家人豈能善罷干休?萬一他們都起來鬧事來,豈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那,我就叫人放他的黑槍。”邵雲善哼了一聲:“你只曉得抓人放黑槍,就不會動動腦子想想。你那民團只能管地方治安,抓些雞鳴狗盜之徒,這謀反的案子豈是你管得了的。這樣吧,你帶上幾卷現洋和一張銀票到縣警察局去找朱局長,就說鎮裡出了共產黨,領頭的是周若賢,邵家駿由衷地折服,說:“唔,還是爹有計謀!即把他們一網打盡了,又絲毫不傷咱們的皮毛。”邵雲善頗為得意地略略點著頭,說:“你趕緊去辦吧。”邵家駿第二天清早就套了馬車往縣裡去了。到了縣衙,找到了警察局長朱東山,邵家駿畢恭畢敬地遞上了兩卷銀元。局長朱東山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銀元,順手往抽斗裡一塞,說:“老弟客氣,我也就笑納了。有些日子沒見老太爺到縣裡來了,不知他老人家身體可好。”邵家駿說:“老人家身體欠佳不大好走動了。”“這是為什麼,有啥不舒適地方麼?”邵家駿說:“病倒是沒啥病,就是心煩得很,精神不濟了,身體也就衰弱了下來。”“他老人家有啥好煩的事情呢?守著風水寶地就地取財,莫非是還嫌銀子掙得不夠多麼?”局長笑道。“局長有所不知,鎮裡鬧共產黨,抗租抗稅的,把老人家犯愁得不思飲食呢。”“鬧共產?誰這麼大膽,活膩了麼!”“領頭的就是靜宜學堂的校董周若賢。他從上海弄來的幾個教師都是共產黨。”局長斜眼看著邵家駿,懷疑地問:“共產黨的事怎麼會讓你知曉的呢?何以為證呢?”“他們辦起了夜校,整天宣傳階級鬥爭思想教化漁民和佃戶們,密謀搞暴動呢!”“此話當真?”“絕對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邵家駿斬釘截鐵地說。局長兩眼冒著兇光瞪著他,說:“這可是人頭落地的大事情呢!”邵家駿也不含糊地說:“我就是要殺光這幫無法無天的共產黨!” 局長身子往後一仰,笑道:“如果你說的是實情,抓住了共黨政府是有獎賞的。”邵家駿急切地說:“兄弟不指望獎賞,實指望抓了這幫共產黨,還地方清淨安寧。再說了,保地方的平安也是本團長的職責呢!”局長鄙視地瞪著他說:“哦,你是團長,竟比我的官還大些呢!你何不叫團丁把共產黨都抓了就是了。”邵家駿自覺說話失了分寸,忙解釋道:“我這團長就是個哄自己玩的把戲。團丁就是些街面上的混混,嚇嚇那些刁民還行,做不得正經活路的,因此,才來求局長大人救助呢。”局長這才露個笑臉道:“老弟的意思我聽明白了,無非是要我替你擺平了這幫窮鬼。不過,兄弟們出動一趟總要有些由頭的。再說,人馬未動糧草先行,總得花費些錢糧。這縣裡一年到頭就只給幾個餬口錢,總不能讓我貼著錢糧替你跑腿吧!”邵家駿眯著眼睛說:“這個麼,局長大人就不必擔心了。這是一千大洋的銀票,你老先拿著,事成之後自當還有孝敬的。”局長哈哈大笑,接過銀票抖了抖,說:“本來為保一方平安,我原不該張口的,但這自古以來皇帝不都差餓兵,我手下的弟兄們也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拖家帶口要吃飯的。你放心吧,我派人去走一趟就是了。”邵家駿點頭哈腰地說:“我這裡先感謝局長的恩典了,事成後,少不了還要孝敬您局長大人的。”局長嘿嘿一笑,說:“那我即刻讓兄弟們隨你走一趟。”他當即就叫來了巡長,說:“你帶十來個兄弟跟這位老弟跑一趟,去把天台鎮鬧共產的教師抓了來。”巡長站得筆直,大聲應道:“是!”便帶著六個警察騎著馬趕往天台鎮。周若賢正在教室講課,幾個警察衝進來把他反擰著手拖到了馬車上。周若賢往車上一看:學校裡的教師全都被抓了起來。邵家駿看見周若賢便張狂地說:“周校董,這回你再講大道理也沒用了!我看還是到陰間地府跟閻王爺講去吧。”周若賢雙目怒視著他,恨恨地說:“惡有惡報,時辰未到。我看你能跑到那去,自有人會找你算賬的。”一個矮個子警察上來就是一槍托,操著滿口的四川口音呵斥道:“閉嘴!挨槍子兒的,死到臨頭了還囉嗦啥子麼。”那巡長劈手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得那四川籍警察一個趔趄。他怒喝道:“不長進的吃貨,你在這教書匠身上發什麼威風!”巡長回頭惡狠狠地斜了一眼邵家駿,大聲喊道:“回局子。”周若賢用手撫著被砸的腰部半天喘不上氣來。巡長上前扶他一把,說:“周校董受委屈了,上司的命令不敢不執行。你且放心,我會關照周若賢睜眼仔細一看:這巡長竟曾是自己昔日的學生。他略微向這位昔日的學生頜首示意。巡長並未給他帶鐐銬,遞給他一隻凳子,讓他能坐著,其他教師們只能席地而坐。馬車到達縣警察局已經是後半夜了。巡長過來把周若賢關進了單間牢房,其他教師都被分男女,關進了兩間牢房。第二天上午,局長開始對教師們審訊。監獄裡傳出陣陣的慘叫聲,把整個牢獄更添了幾分凶煞之氣。教員們被打得體無完膚也沒有問出想要的口供來,局長便把他們關進死牢裡。局長對周若賢還算客氣,畢竟他是校董,且人緣很好,託人遞話求情的不在少數。過了幾次堂,他沒對周若賢動刑,只是反覆要他交代誰是領頭人,都搞了哪些活動。周若賢的妻子周潘氏,具有遇事不慌、且有靜氣的穩健性格。她出生於書香門第,自小飽受儒釋道的薰染,多少有些學問在肚裡的。在丈夫被抓時,她就猜到必定是邵家做的局。她逐步理清了這裡面的糾葛,心想:天台鎮是誰都指望不上的,唯有自己設法解救丈夫了。她帶著禮品到老族長家,請老族長出面召集鎮上的士紳上書縣長聯名保釋周若賢。周潘氏又讓堂弟周若襄帶了些銀子到縣衙去打聽消息,弄清楚來龍去脈,然後再對症下藥去通路子。周若襄到縣衙裡花些銀子從師爺中證實了是邵家駿遞的狀紙,意在謀害周若賢的性命,而今,案子還在局長手裡並沒上報。周潘氏對周若襄說:“官衙的事情,唯有銀子可以通達。現今最有錢財是先生在上海經商的幾個學生。”周潘氏讓周若襄即刻發電報給周天瑞等人,請他串聯同窗們速來搭救周若賢。周潘氏又怕那莽漢警察局長收了邵家的銀子來個先斬後奏。她變賣了家產換成了金條,送到警察局長的姘頭越劇名角樓玉蘭的家裡,說是保安團長邵家駿對女教師欲行不軌,被眾師生趕出學校,因此挾私誣告,欲借局長之手殘害周若賢性命,請務必請局長派警員到學校調查實情。老族長把鎮裡的士紳們召集到了祠堂,商議解救周若賢的事宜。周潘氏異常冷靜地向士紳們敘述著事件的經過,並且有理有據地提出了自己的懷疑。其實,士紳們也都清楚:這是邵家假借捕殺共產黨之名行掃除對手之實。邵府在天台鎮橫行霸道,假借官府之名搜刮地皮由來已久了。天台鎮士紳們對此詬病久矣。士紳們提議鎮上各商戶們募一筆錢走通縣長的路子,來搭救教師們。周潘氏說:“大家出的銀子只是暫借,待上海的幾個當老闆的學生返回天台鎮時,會加息一併歸還的。”於是,老族長當即揮毫書寫了保書,讓士紳們聯名具保。老族長和幾位年長的士紳坐上馬車,帶著募集的銀兩趕到了縣衙。縣長在會客室會見了他們。老族長把事情來龍去脈詳細地敘述了一番,把具保書遞交給了縣長,順手把銀票塞到了縣長的手中。縣長故作姿態地推辭不收銀票,說:“據你們所言,並無什麼共產黨搞暴動的事件,而是,保安團長欲猥褻女教師未遂倒打一耙,誣陷女教師們搞暴動的?那麼,邵家父子舉報的教師們宣傳什麼階級鬥爭理論,難道也是憑空捏造的?”老族長說:“這個麼,只是邵家父子的一家之言,我等並未聽到過。縣長知道,我等只知儒釋道,其餘事情一概不知曉的。”“這個我當然清楚的。你們都是鎮上老學究了,又是些知名的士紳,都是地方棟樑之才呢。只怕是年輕人不懂世事之險惡,多有過激之言也未必呢!”縣長說。“老父母官說的是,鎮裡該嚴加管束,嚴防蠱惑之言遺禍鄉里。”老族長說。“嗯,有你們這些士紳管束一方鄉里,我也是甚為放心的。你們遞交的具保書,我收下了,回頭我就向省府具實彙報,以示正聽。”“感謝老父母釐清事實,匡扶正義,儘早釋放了校董和教師們。”“我也是久經官場的,如今是正人君子少之又少,奸佞小人比比皆是。為官的倘使不注重廣開言路多方聽取議論,只怕是謬之千里呢!”“老父母果真是有君子之風呢!洞察秋毫,匡扶正氣,我等且回鄉裡靜候佳音呢!”說著老族長等士紳起身告辭。老族長起身拉開抽屜,把銀票塞了進去,轉身與縣長告別。縣長裝聾作啞地收下了銀票,自然心中是有數的。他把老族長送出衙門口時對老族長說:“我都知曉了你的訴求,你儘可放心回去吧,自有公道還你們的!”周天瑞接到電報即刻聯絡了方鶴松和潘景瑜等數位在滬的天台鎮出身的實業家,連夜趕回天台鎮來救人。周天瑞一行回到天台鎮便邀請士紳們到祠堂商議,聯名寫了訴狀,向寧波縣長申訴邵家父子利用釐稅和民團搜刮民財,欺男霸女之惡行。他又請校工寫了邵家駿到學校調戲女教師被學生趕出校門之經過。他到縣長處遞交了訴狀,又塞給縣長一萬元的銀票,言明只要救得周若賢等人性命更有重謝。方鶴松和潘景瑜在寧波遍訪學友,訴說周若賢等的冤情,請大家聯手救人。寧波城裡大街小巷到處在議論這件事情,尤其各學校開始行動,紛紛到縣政府遊行示威要求釋放教師,嚴懲為禍鄉里的邵家父子。事情鬧大了,縣長迫於壓力,又因收了周天瑞的銀子,便欲網開一面放了周若賢。他幾次暗示警察局長放人,無奈警察局長就是裝聾作啞地不買他的賬。警察局長有自己的小算盤。士紳們都去找你,塞飽了你的腰包,你當我是擺設麼?誰不是為了銀子才出來混官場的。場面上的事情有利該均沾些才是,哪怕是你當縣太爺的弄坨大金子,手指縫裡漏些金屑渣兒給我們沾點,那也算是曉事的主。你倒好,油水都撈淨了,連點湯水都不肯給我等沾點,卻把那髒活累活都讓我們來幹!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呢?老子就是不理你,且看你如何了結此事。周天瑞從師爺嘴裡得知警察局長在礙事,便給周潘氏一盒金條讓她再去送給樓玉蘭。樓玉蘭拿了金條就在局長耳邊吹枕頭風:“我聽說邵周兩家是世代的冤仇,兩個家族打來打去都打了好幾代了。你何必去管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呢。邵家是要借你的手殺了冤家對頭周若賢,所以,才誣告他是共產黨的。如今,天台鎮在上海的幾位大老闆都出了手,送來了金條要救周若賢的命,我看你樂得從兩家多收點錢,少殺人積些陰德方為上策。”局長說:“哎,這事你可不要參與,周若賢跟四明山的游擊隊有勾連呢!”樓玉蘭呸了一口,十分不屑地說:“到現在了,你頭腦還是不清爽。你管他是什麼黨,賺銀子才是最要緊的事!你當個局長不為賺錢還為什麼呢?替人消災便有金條拿進來,這種機會你一生會碰到幾次呢?”局長不耐煩地說:“這案子比不得其他案子,上面曉得了是要掉腦袋的呢!”樓玉蘭恨恨地掐了他一把,說:“你真是個壽頭。這事情縣長連點邊都不想沾,生怕將來吃倒賬呢。只有你這壽頭被人當槍使,替邵家報私仇打冤家吶!周家一旦得了勢就不會饒你的。”“周家給了你多少金條,你會如此替他出力?”“周家又送來了十根黃魚。我告訴你,天台鎮的士紳們聯名寫了具保書,要救周若賢的命呢!要是你不放他,縣長就把這具保書送到省上去了,到辰光你就會很難做的。”局長一聽翻身爬了起來,瞪大眼珠盯著樓玉蘭,問道:“你說啥具保書?我咋不曉得呢!”“我剛才遞給你看,你說是叫我不要參與這事,就把具保書摔到了地上,現在還在地上扔著呢。”樓玉蘭扭著身子說。局長穿了拖鞋點著燈,過去撿起了具保書看了一遍,坐在床邊上不吭氣了。樓玉蘭過來摟著他的後背把身子貼了上去,說:“常言道:千里做官只為財。你當局長還不是為了賺錢!犯得著為別人去結冤家的啊?為了那個狗屁邵家駿,你抓了幾個教書匠,已經犯了眾怒了!天台鎮士紳們都不搭理你,直接去找縣長了。這份具保書已經送到縣長手裡,縣長到省府必定會把一盆汙水全都潑在了你的頭上,結果是你挨板子。他呢,白白地賺了銀子還落個好人的名聲。”局長伸手撓撓頭,這婆娘把人呱噪的心煩。娘希匹的!這筆生意做得不上算,都是聽了邵家駿的幾句話,自己沒有細思量就抓幾名教師,如今卻騎虎難下了吶。抓了周若賢犯了眾怒,惹得寧波縣的士紳們都聯名告狀了。事已至此,想後悔也晚了。他嘆了口氣說:“我不殺周若賢無法跟上面交差呢。你去跟他們說:我也是沒辦法,得聽上面的。”樓玉蘭一撇嘴,說:“誰都像你這麼死心眼的!你別看縣長像個棺材瓤子走路都顫顫巍巍的,頭腦不知道要比你靈光多少倍呢!要不士紳們聯名到他那裡去告狀,就不來求你呢!”局長伸出粗壯的手指撓著頭,罵道:“娘希匹的,這棺材瓤子比猴還精,但凡有些油水都收入了他的囊中,尿罐子、屎盆子卻都扣到我的頭上!”樓玉蘭撇著嘴,用食指戳著他那水缸般粗的肚子,說道:“你也不用怪人家的門檻精,只怪你的肚皮裡裝的都是些蹄膀、醉蟹和老酒,沒有半點實用心眼呢!”局長尷尬地撓著光禿禿的頭皮,心想著自己做事確實欠思量,也怨不得別人。他只得罵罵咧咧地上了床,摟著樓玉蘭來撒氣。四明山上的周蘭生得到周若賢等教師被抓的消息後就要下山來營救,但顧慮一旦動手就會害了周若賢,所以一直在等候機會。他們通過警察局的內線得知,警察局長把幾個教師和周若賢都關在死囚牢裡並未行刑。天台鎮的士紳又聯名寫了具保書,要縣長放了周若賢。從上海回來的幾個有實力的學生,正在縣衙上下使著銀子,欲挽救周若賢的性命呢。游擊隊便靜待事態進展,暫不發兵。縣長看了具保書中出面具保的為首的,竟是那個邵雲善。他不由冷笑道:你真不愧為是個老妖精,暗地裡害人性命,明面裡卻又裝個善人來保他們,只叫縣衙做個惡人。將來四明山上的游擊隊下得山來,把我當作了仇人,只與我算賬。他倒撇清躲在了一邊。有句話說得好:算盤太精反算了卿卿的性命!你當別人都是傻瓜,唯獨你聰明!我卻將計就計,即得了錢財,又得了與人為善的好名聲,把這燙手的山芋扔回給你這老妖精,且看四明山的游擊隊將來如何處置你。縣長權衡利弊謀劃清楚後,決定釋放教師們。他向上彙報說:教師們雖有針砭時弊的言論,卻無反叛政府的組織活動。現已對教師們嚴加訓斥,交由地方嚴加管束,嚴令他們不得再有過激言論,否則,新賬老賬一併清算。釋放教師們那日,縣長讓警察局長給周若賢傳話,說:“敬教勸學,乃建國之大體;興賢育才,為政之先務;學高為師,身正為範。學校原非政治教習之場所,還望先生珍惜聲名,謹守教書育人之天職;謹言慎行,為莘莘學子做個典範吧。”周若賢和教師們回到學校,鎮裡士紳帶著學生們前來迎接。他們幫著教師修復學校的設施恢復教學。周天瑞與潘景瑜、方鶴松等人商議,讓周若賢離開天台鎮去上海暫避。周天瑞說:“現今,縣長雖然是看在銀子的份上暫且放你出獄了,保不定以後出個什麼么蛾子又把你抓進去了。為安全計,你還是跟我們去上海吧。”周若賢點點頭,說:“縣長明裡是給你等面子放了我,實則放長線釣大魚。他當然明我白是什麼人了。他只怕我再弄出什麼事情,那就會摘了他的烏紗帽,甚至要了他的腦袋呢!”“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這次他們只聽到些言論,並無實際證據,加之士紳們的具報,又收了我們的銀子才肯放人。他必定會緊盯著你們的,一旦抓到把柄就會做死你們。”潘景瑜說。“這樣吧,你還是跟我們去上海,到了那裡不管他縣長、警察局長就鞭長莫及了。”“縣長必定會對邵家父子說,你們雖說舉報了些教師們的言論,卻無實際證據能證明他們在搞暴動謀反。所以你們必須嚴加監視,只要掌握到他們在搞暴動的證據,那時就誰也救不了他們的命了。”方鶴松說。“必定是這樣的。我還是走為上策。”周若賢說。“只怕你走不了呢,邵家駿必定會派人把你看得死死的,只要你一有行動,他們就會下手的。”潘景瑜說。“我來想辦法吧。”周天瑞說。周天瑞又在天台鎮招聘了一批工人帶回上海。工人們臨上船時,他讓周若賢換了便裝,混在新招的工人中間隨船到了上海。周若賢到四明山設在上海的米店暫且安身。周蘭生早就把這個米店搞成了地下聯絡站。而後,周若賢把天台鎮的教師們逐步替換到了上海。天台鎮的學校另派人去教學管理了。解放戰爭時,周若賢帶著這批教師們到了河北,成為土地革命的主要幹部。數月後,一個雨夜裡,周蘭生帶著游擊隊冒著滂沱大雨襲擊了邵家的府宅。周蘭生剛翻上牆頭,兩隻狼狗狂吠起來。他抽出駁殼槍結果了狗命。邵家駿一聽槍響便知不妙,從枕頭下抽出一支勃朗寧手槍就向外衝,卻正好碰在了周蘭生的槍口上。邵家駿身上中數槍倒在地上便嚥了氣。邵雲善聽到槍響就尿了床,哆哆嗦嗦地掙扎著爬起來,還沒下得床就被周蘭生一腳踢開了門,啪啪兩槍要了命去。游擊隊把邵家翻了個底朝天,收拾了不少金銀財物,用邵家的騾馬車裝上糧食和財物返回了四明山。消息傳到縣城,縣長甚為震驚。他心想:這共產黨原是得罪不起的啊。常言道:千里做官只為財。共產黨也好,國民黨也罷,都是動刀動槍的主。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十年寒窗方才積澱些國學底子,又歷經千難萬險才熬到個縣太爺的位子,原只為掙些銀子養家餬口的,犯得著為黨爭搭進去自己的身家性命麼?可惱這豬頭疝警察局長,真是個比豬還蠢的東西!也不知道收了邵家多少銀子,就貿然去抓了幾個年紀輕輕的教師,生生地與游擊隊結上了冤仇。這邵老先生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名紳了,可惜晚節不保,做出有違天地良心的事,竟被游擊隊殺了個家破人亡。一生一世拼了性命搜刮來的萬貫家產倒便宜了穿草鞋的泥腿子,細細想來實在是太不值得!我豈能蹈其覆轍做這等蠢事呢。至於四明山上的游擊隊麼,已經鬧騰了很多年了,省府早已通報搜剿數次了,只是一直未能剿滅而已。這也不是我的任上能解決的事情。他便向省府上彙報道:四明山匪徒劫財殺了邵家父子,已派縣警上山搜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