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鬧工潮師兄弟反目 傅教授剖析解疑惑(第2頁)
數日後,工部局的手段就初見效,資本家們首先撐不住了。老闆因為工廠不能開工出貨,每分鐘都在損失真金白銀。而後,失業的工人也撐不住了。工人除了幾文罷工救濟金,再沒有其他經濟來源;一家老小吃喝都斷絕了,唯有復工才能掙錢養家。
虞和德召集七十六個團體要求停止罷市,又以停發罷工救濟金來要挾工人們復工。他把工商學聯合會提出的十七項交涉條件刪去了幾項條款,然後與工部局去談判。英、日資本家們答應了大部分條件後,各業工人從八月底開始陸續復工。
周天瑞剛到公司先讓助理去尋找大師兄。助理在總工會找到了他,便把他接回了公司。大師兄大咧咧地走進經理室,坐在了沙發上,接過助理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周天瑞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師兄,從外表看,並沒有啥出格的變化,說:“你這一個多月在忙工會的事情啊?”
“是的。”大師兄坦然地說。
“你忙得天昏地暗的,都想不到來我這裡坐坐。”
他把煙和打火機遞給了大師兄。大師兄接過煙叼在嘴裡,用打火機點著了猛吸了一口,吐出長長地一股煙柱,說:“真的是沒時間呢!”
周天瑞示意助理給大師兄續上了茶水,說:“我有點事情想不清楚,想與你討教一番。你看,憑良心說話,我對工人不薄啊,為什麼工人罷工上街遊行連個招呼都不打一個,說走就走,把工作都扔下不管了!竟連你也不顧兄弟情分,當了罷工委員會的小頭目,還在工廠裡瞎鬧騰。我弄不清白,這到底是為啥呢?”
大師兄咧開嘴笑了,儘管笑容十分地尷尬。他說:“要說呢,你對工人也算是不錯的。工資月月照發從不拖欠,節頭節尾還有紅包,婚慶傷亡都有一份補貼;所以,工人們對你也是敬重的。但這次是總工會搞的運動,作為總工會的成員,我必須參加的,要不就違背了自己的階級立場。”
周天瑞火熱的心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扔進了冰水裡,“呲”地一聲便頓時冷卻下來了。這往日的大師兄弟都不認賬了,成了敵對的兩個階級了。他憤憤地說:“沒有我,你們到哪裡去尋口飯吃呢?這吃飽飯了就反過來要打倒我了?”
大師兄咧開嘴尷尬地擠出些許笑容,說“哪能是打倒你呢!只是要打到剝削制度。”
周天瑞口氣已生硬了許多,如同面對一個奸詐的對手那樣,眼中冒出了冷嗖嗖的敵意。
“都去鬧罷工,你們到哪裡去混口飯吃呢?社會經濟實在是靠我們這批人腳踏實地,一顆汗珠摔八瓣做起來的。你們倒好,不去建設專做破壞,這不是損害國家利益嘛!”
大師兄搖頭說:“不是的。這是維護民族尊嚴和工人的利益!要是連槍殺中國工人都沒有人出來講話,那中華民族豈不是任人宰割了嗎?”
周天瑞一腔怒火從丹田升騰到胸膈,不由放大了聲吼道:“那是日本人殺了工人,與我等華商有甚麼關係?為何要搞得我們損失慘重呢?難道就憑你們喊幾句口號就能填飽肚皮麼?那你們為何不帶著這萬把人整月都去街上喊口號,我就無需給你們發薪水了!”
大師兄一愣,這師弟對自己從未發火,這一次怕是動了真氣了。他笑道:“你完全不用生這麼大氣。社會進步的潮流不是你能左右的!”
周天瑞睜大眼睛看著這位曾經如此木訥忠厚,如今變得如此敏捷,出口成章滿嘴名詞的大師兄,問道:“什麼是潮流?國家需要更多的實業家來發展經濟,百姓才有飯吃,國家才會強大,才能不被東洋人或西洋人欺負,那才是時代的大潮流呢!”
周天瑞心中大異,連這老實巴交跟自己同出師門的兄弟,都變得如此冷漠不可理喻了,那些普通工人還不都變了心麼!他感到脊椎骨從上到下一陣冰涼。這人心不古啊,瞬間就變得恍如隔世。幾十年在商海中的錘鍊,使得他養成一個習慣,每遇大事必會告誡自己勿讓怒火衝昏了頭腦,需謹言慎行,待怒火平息後才作決定。
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抬起頭來,兩眼冰冷地盯著大師兄,說:“你說工人養活我?請問,他們拿什麼養活我呢?”
“夜校裡的老師說了,剩餘價值。”
周天瑞不得不對大師兄肅然起敬了,說:“哈哈,哈哈哈哈!士別三日得刮目相看,此話不假,竟連我這大師兄如今都能講出一番大道理來了。什麼叫剩餘價值?夜校的老師教的?”
“工人們生產的產品除了成本、稅收以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剩餘價值被資本家拿走了,資本家才成了大富翁。這不是工人養活了資本家麼?”
周天瑞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去財務科領二個月工資,回家去吧!我這裡不需要煽風點火鬧事的人。”
大師兄楞了片刻,便轉身走出了門。而後,師父走進了經理室。周天瑞心中一陣翻騰,師父這幾年難得走進經理室的。這次他是不請自來,必定是為了大師兄。師父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掏出了一支菸來點著了,悶頭抽菸並不發一句話。
周天瑞倒杯茶遞到他手上。他接過舉杯喝了口水說:“你把大師兄趕走了?”
周天瑞有些氣短地說:“他竟敢說是工人養活了我。”
師父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火氣還是這麼大。他只是把你當自家兄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卻把他當作對手趕出了工廠!”
“他說我是靠剝削工人發財的,那我就不剝削他好了。他要當家作主人,儘管去當自己的家,卻不能當我的家!”
“他是說者無心,你是聽者有意。他對你是直率無戒心的,聽到什麼就在你這都倒了出來。你且念他是同門的師兄弟,家中還有老有小需要養活,讓他回來上班吧。”
周天瑞不能駁了師父的面子,便無奈地說:“那就我安排他到泰昌五金公司做個管事吧。工廠是絕不能留了。”
師父站起身來意味深長地掃他一眼,轉身出了門。周天瑞望著師父的背影,大口地抽著雪茄。他極力思索著,想解開這團亂麻,卻理不出頭緒來。桌上的電話鈴驟然響起,那是虞和德打來的電話,問:“老弟啊,你是否把總調度給開除了!”
“這麼快就告到你這了?這與你老有何相關?”
“你不曉得,我才跟總工會簽訂了協議,其中就有一條不隨意開除參加罷工的工人。你倒好,先將了我一軍。你開除的那個人正是總工會的成員,他轉身就打電話到總工會告狀,說你隨意開除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