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藏身 作品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世間殊色(第2頁)
寒江雪一時無言,指著燕飛度:“就算,就算你打擊太大,你也不能自暴自棄,人可不能不工作!”
這話非常有小兔子不肯吃白食的風範。
燕飛度彎唇一笑:“好吧,我想想要不要去。可你今日不也來了翦春燈,來這裡做什麼?”
寒江雪低頭嗅聞著自己的手腕,發現上邊沒有酒氣了,這才放下心來。
“和那些叔伯們來喝酒,酒撒我身上了。”
說著說著,寒江雪就到了燻頭髮的雅室,而遊廊另一頭,拿著香爐和扇子,幹巾,還有花油的侍者已走了過來。
“你走吧……”
寒江雪剛要讓燕飛度離開,卻見那侍者不知怎的臉色突然青白,忙把托盤放下,對著寒江雪道歉。
“對不住小侯爺!我要去方便!實在忍不得了!”
這話在客人面前說出來實在失禮,可人有三急,誰忍得了啊!
侍者一溜煙跑走,燕飛度施施然地將托盤拿起來,對寒江雪笑道。
“雖然叔伯們喝上頭就不記得時辰,但也不可讓他們久等了。”
“我本來就是要自己燻頭髮的!”寒江雪才不讓別人隨便碰他!
“那,我求你?”燕飛度伏低身子,視線與寒江雪齊平,眼裡是盈盈的笑意,“還是……你真覺得自己魅力無邊,我現在非你不可?”
寒江雪一時語塞,又說:“你確實說過非我不可。”
燕飛度卻不在意,全然無賴一般:“不錯,這麼說的我已經死了,今天的我是新的我。我已全然不介意,你反倒在意了?”
這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寒江雪……寒江雪當然沒有在意!
為表不在乎,對燕飛度絕沒有超出發小以外的情感,寒江雪打開雅室的門,頭一撇。
“進來吧。”
這姿勢其實頗為粗魯,但顯然粗不粗魯,都要看臉。
少年郎自以為是在甩話,可實際上卻讓燕飛度眼裡的笑意更深。
燕飛度以前也給小兔子擦過毛毛。
小兔寒江雪的毛毛很厚,又很軟滑,他和燕飛度一起吃飯,捧著小粥碗喝得太快,就往自己頭上扣。
燕飛度用手帕給他擦乾淨,小兔子毛毛一甩,跳到熏籠旁邊烤一會就幹了。
而現在的少年郎寒江雪,黑色的頭髮如同綢緞,細細密密地垂在身後,像是白日夜河。
燕飛度從未伺候過人,但不妨礙他對人溫柔。
熏籠在寒江雪髮絲下平行而過,燻烤著其上水汽。
有人曾說,髮絲亦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
粗硬者有的剛直,有的魯莽,而髮絲柔軟的未必心善,卻大多心軟。
青年修長好看的手指在那髮間穿梭,雕花窗格外能聽到有人正在彈箏,寒江雪側頭望去,他其實對於風雅事不大感興趣,更喜歡的還是練劍。
“這彈的是什麼呀?”寒江雪喃喃自語。
“彈的是,讓人莫要輕信的故事。”
燕飛度拿起梳子,唇間咬著一條銀色的髮帶,梳子沾了花油,一點一點地給寒江雪梳理好。
寒江雪被梳得昏昏欲睡,好似也曾經被人無數次這樣摸頭毛似的,他手掌撐著下顎問道。
“不要……輕信?”
燕飛度一掌握著少年豐厚的長髮,給他一點一點地束起來。
“比如我方才說,我已不在意你了,是假話。”
寒江雪猛地醒過神來,卻見燕飛度已經鬆開了寒江雪的長髮,髮尾在青年玉雕般的指尖緩緩滑下,好一副纏綿景象。
紅衣公子笑吟吟地站起身:“我雖然不想喜歡你了,可總是忍不住要喜歡你。也許是笨吧,錯過了許多,才知道挽回。”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寒江雪主動親近他,現如今,換成他了。
寒江雪愣愣地看著燕飛度,他往日也總被人說喜歡,愛慕,可大多聽不入耳。
但不知為什麼,被現在的燕飛度一說,他卻莫名有些歡喜。
“怎麼會有人故意要笨呀?”
寒江雪搖搖頭,把那點喜意壓在心底,無論燕飛度說得多麼動聽,他……他都是不能喜歡人的。
在這再待下去,不知燕飛度還會說什麼。
寒江雪逃命一般,轉身就打開了雅室的門,一開門,就見到剛才要去方便的侍者已經回來了,那侍者正把耳朵貼在門上,不知聽了多久八卦。
“我,我來收東西——”侍者破音喊道,試圖掩飾自己在八卦。
要是被樓裡知道他偷聽客人隱私,一定會被抽死。
可是,這可是城中風雲人物寒江雪與燕飛度的八卦!
之前看起來是要分道揚鑣,現在居然又聚在一起了!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的怕纏郎,纏成了?
“你可不許到外邊胡說八道!”
寒江雪有些羞惱,怕是明日又有什麼古怪的傳聞了!
原本那少年就已不似凡間才有的殊麗,如今耳根還染了胭脂色,知道他是羞惱,可看起來卻像是被紅塵沾染,皎月落了凡塵,讓人竟連思考都停止了。
寬大的紅色衣袖阻了那侍者的視線,紅衣的貴公子垂眸看了那侍者一眼。
“忘了吧。”
忘了聽到的話,也忘了自己剛才窺看的顏色。
侍者一陣怔愣,回過神時,已不見燕飛度和寒江雪的身影,他亦只記得自己是來拿東西的。
燕飛度跟著寒江雪出了雅室,但少年跑得很快,沒一會就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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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雪氣喘吁吁回到席間時,他剛坐下,就聽到一旁吃酒的叔叔說。
“這不是燕家的十三郎嗎?你也來了?”
寒江雪猛地回頭,便見燕飛度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過來了!
“你是鬼麼?”
走路都沒聲音?
燕飛度對寒江雪笑了笑,然後就對著眾位叔伯一拱手。
“正好見著江雪,亦許久不見諸位,特來叨擾。”
席間一時“哪裡哪裡”“客氣客氣”的話此起彼伏。
在這裡,燕飛度到底是小輩,喝了一盅酒就坐下了。
寒江雪還有正事,不能再為燕飛度情緒起伏,他側頭問旁邊的伯伯:“還請您與聖上提兩句,我也大了,想找點事做,只想報效聖上,在宮裡做什麼都行。”
頭髮花白的伯伯哈哈大笑,喝了一杯酒,拍拍寒江雪的肩膀:“笨孩子,你這樣什麼都不做都有錢拿的日子,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呢?別這樣看我,怪可憐的!行,聽說聖上身邊是缺了一兩個人,要栽培成小將軍,我得空替你問問!”
寒江雪喜笑顏開,又給伯伯倒了一杯酒。
燕飛度冷眼看著,那人眉眼雖在笑,眼裡卻是清醒的,顯然剛才說的話只是應酬話,根本不會給寒江雪在宮裡謀什麼差事。
寒江雪想辦法入宮做什麼?
燕飛度想起之前侍者說的話,寒江雪的阿孃就在宮中?
坐在燕飛度對面的中年男子喝高了,忘了燕飛度是誰,竟調笑起他。
“十三郎,我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見阿雪啦,怎的又來,可是不要臉皮了?”
寒江雪聽了這話有些惱火,他想他到底是和燕飛度一起長大的,再怎麼樣也輪不到別人說他。
“阿叔,這話你別說了……”
觥籌交錯間,紅衣公子被燈光映照著眉眼,他嘴角含笑,遊刃有餘地拿起酒杯,對著那邊一敬。
“人間
自是有情痴,臉皮好似也不重要了,撕掉了再長一層,也很便宜。”
這話聽著低微,燕飛度的姿態卻很高,像是勉強賞了臉與他們玩鬧。
在座眾人竟無話可說,有人打著哈哈:“果然是新科狀元。”
這文采都用在鬥嘴上了。
即使沒人再說燕飛度,寒江雪卻還是焦躁著,不想再有人藉著他說燕飛度了。
反正,反正事已經說完了嘛!
“我要走了,你呢?”
寒江雪猛地站起身,問燕飛度。
燕飛度自然袖手跟在寒江雪身後離開。
幾個叔伯看著寒江雪和燕飛度離去的身影,俱都搖了搖頭。
都是翩翩少年郎,一個追,一個躲,這段情分恐怕就結束了。
可現下這藕斷絲連的,又是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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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落日熔金懸在前方的高大牌坊上。
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紅衣公子與白衣少年騎著馬,並行在路上,像是那話本里驚鴻了一個時代的少年俠客。
路邊的攤販,行走的遊人,都忍不住駐足觀望。
“小公子可要買花?小公子可要買糖葫蘆?”
那些人都喊寒江雪做“小公子”,可實際上誰都知道他已是侯爺,不過藉著親暱些的稱呼想和他說一句話罷了。
寒江雪搖著頭,他都不要。
燕飛度則饒有興致地看著四周,像是在觀察寒江雪是真的不想要,還是客氣。
寒江雪望著前方,突然輕咳一聲:“那個,席間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只是喜歡不喜歡的,這話以後不要說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與你在一起的。”
燕飛度全然不像容易被打擊的樣子,反而笑得眉眼彎彎:“我哪裡不好,可以改。總要給我個理由啊。”
寒江雪:……
燕飛度要理由,寒江雪就給他理由。
“總之你是個人就不行!”
寒江雪這話一出,連燕飛度都忍不住要鼓掌。
好傢伙,這無界相相生果然厲害,為了讓他飽嘗求不得的苦楚,竟直接釜底抽薪,比王母金釵劃下銀河還厲害。
但這世上無論什麼隔閡,燕飛度都跨得過去。
燕飛度笑容優雅,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嘴裡卻說著佛祖也羞聽的話:“為了你,我不做人又何妨。現在,我可以喜歡你了麼?”
寒江雪握著韁繩的手一顫,心中只湧上了大大的“變態”二字。
怎會有人如此,怎麼這人這樣,怎麼會這麼不知羞……
寒江雪心裡一陣狂風暴雨,燕飛度卻勒停了馬,看向一旁在賣鯉魚燈的攤販。
“你想要這個嗎?”
聽到燕飛度的話,寒江雪還以為他在轉移話題,氣呼呼地道:“誰要那個!”
只是等真看清了那鯉魚燈的樣子,卻走不動道了。
燕飛度眼角餘光看著,隨後就笑著下了馬,大步朝那邊走去。
紅衣公子在那璀璨燈火前,千百種能放在河中游曳的魚燈中,抬手取了掛在攤子最頂上的一盞金魚燈,一盞紅鯉魚燈。
俱都是魚尾搖曳蓬鬆,魚身滾圓的胖頭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