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番外·今生局(第2頁)
褚昉之前偶聽胞弟提起過,孩子在孃胎裡是會踹人的。
陸鳶終於忍不住撲哧一笑。
褚昉頭回當爹,實是有些笨拙。
“還要過段日子呢。”陸鳶笑著說。
褚昉這才明白自己鬧了笑話,訕訕收回手,端著臉給妻子打扇,眼睛卻總忍不住往她小腹看。
那裡會一天天鼓起來,會像一個球壓著妻子,應該很重吧?
他之前一心想要個女兒,實因女兒冰雪可愛,讓人瞧著歡喜,如今妻子真正懷上了,想到她要辛苦負重好幾個月,他又有些愧疚。
“阿鳶”,褚昉微微傾身,只貼近了陸鳶臉,身子沒有半點接觸,生怕壓的她不適,親了親她鼻尖,“謝謝你。”
陸鳶笑了笑,“我們是夫妻。”
鴛譜既盟,當約白首。她既已做下選擇,就要過好此生,不會自苦。
···
自陸鳶有孕,褚昉幾乎不再晚歸,有時下值與同僚寒暄,同僚會打趣幾句,言等他做爹,一定要去洗兒宴上熱鬧一番。
偶爾會碰上週玘,周玘只是靜靜聽著他們談話,神色恬淡,好像在聽一件毫不相干的身外事,既不插話,也不向褚昉道賀。
“周少尹,他日洗兒宴,還請賞光。”褚昉依照尋常禮數做了邀請。
陸鳶已經為他生兒育女,他相信在陸鳶心裡,周玘終究只是個少年相交的故友了。
周玘定定看著他,難辨情緒地笑了下,拱手回禮,“一定。”凌兒的孩子,他說什麼都要去看看。
看著周玘鎮定離開的背影,褚昉目色沉了些許,他總覺得周玘執念未消。
他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麼,明明陸鳶已經放下過往,他如此執著不過一廂情願庸人自擾。
回到家中,在府門前碰上了來送賀禮的陸家小弟和兩個侄兒。
陸鳶懷孕滿三月後要向孃家報頭喜,孃家會派男丁和童子,一般都是親生兄弟和侄兒送來寓意吉祥平安的賀禮。
兩個侄子對褚昉叫了句姑父,陸家小弟卻沒稱呼,只是對他揖禮告辭。
褚昉暗暗道了句“小沒良心”,向蘭頤院去。
陸鳶還未顯懷,也沒有明顯長胖,身量依舊高挑纖細,此刻正站在桌案旁,一手按著什麼東西,嫻靜地像一株忘了時間的花。
褚昉走近。
自陸鳶懷孕後,褚昉不自覺在她面前輕手輕腳起來,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加上陸鳶出神,並沒注意他近前。
褚昉這才看清她手下按著的東西。
是一枚精緻的銀質書籤,和之前夾在書中的一樣形制。
那上面的字跡也很熟悉,與陸鳶字跡九分像,只是更為剛勁有力。
寫著:惟願女兒如芳如蘭,明珠在掌,兒子如金如玉,榮國榮家。
和陸鳶打算用作定親信物的骨匕上一樣的願文。
陸家小弟竟替周玘送來了賀禮!
而他的妻子,看著這賀禮愣了神,呆呆地望著窗外漸漸昏暗的天光,不知是在追憶,還是在傷懷。
一股無名之火自丹田直衝腦頂,褚昉重重按上了那枚書籤。
陸鳶察覺,回過頭來,淡淡的神情中遺下一絲微不可查的落寞。
卻還是被褚昉捕捉了去。
她低頭看看書籤,再看褚昉雪山般冷峻的面龐,知他介懷何事,解釋說:“我以前在家中做的小玩意兒,被昭文翻出來了,他瞧著應景,就給我送來了。”
她知道褚昉認得出字跡,但她不能明說是周玘送的,她不想傷他的顏面,也不想挑出事端,不想兩人再因這事吵架。
褚昉按著書籤,目光一瞬不移地盯著妻子,少頃,嗯了聲,說:“是很應景,我幫你收起來。”
他明知妻子在撒謊,卻不願拆穿。
看到她神色中寂靜的落寞時,他安慰自己,妻子孕中,心緒極易波動,才會睹物傷情,並非還記掛著舊事。
可她為何又騙他?他明明已經知道她和周玘的一切,也已經決定陪她放棄過往,她坦坦蕩蕩說一句故友所贈,很難麼?
雖憋著火,他臉上卻無慍色,若無其事收起書籤,像往常一樣陪著妻子用飯,在院中散步納涼,話雖比往日少些,卻沒露出半分不好的情緒。
陸鳶明白他生氣了,卻沒有把這份氣帶給她。
不管出於何種原因,他選擇把這份氣窩在心中,獨自承受。
因陸鳶懷孕,鄭氏特意差人來交待夫妻不能再同房,褚昉暫搬去璋和院住,但他每日都會等陸鳶入睡後才去璋和院,既陪了她,也省得母親嘮叨。
這晚等陸鳶睡下,褚昉看著妻子安靜如夜雪般的睡顏,像往常一樣去親她鼻尖,還未觸及,看著她疏冷的眉目,不知為何又想起她按著書籤時落寞的身影,將落未落的吻收了回來。
他靜靜地看著她,聽著她勻稱酣暢的呼吸。
心想,好在她沒有傷懷太久。
褚昉起身離開,腳步一如既往地輕。
行至門口,才要跨過門檻,腳步卻頓住了,總覺得有件事沒做,不能安心。
停頓半晌,他折回內寢,在妻子鼻尖親了下。
一吻落定,他才安心地離開。
···
璋和院,褚昉深夜無眠,身子端直坐在書案後,一指重重按著書籤一角,像在碾一隻見縫插針、無孔不入的螞蟻。
周玘送來這份賀禮是何意思?
褚昉是不信他單純地只為恭賀,若不然,他為何從不當面對他道賀?
非要送這能勾起陸鳶追憶的東西?
那個願文一定是他們之間某種約定!周玘自始至終沒有消停過,他一直都在利用那些陳年舊事惹陸鳶牽繫。
可惡至極!
陸鳶那絲落寞緣何而起?
傷懷陰差陽錯、得而復失不能嫁給周玘麼?
她有沒有那麼一刻後悔與他做了交易?可曾設想,若當初她什麼都不做,會等到周玘自由的這一天?
她今日按著這書籤出神時,可是想到了和周玘曾經許下生兒育女的約定?
褚昉一揚手,薄薄的書籤似流星倏地飛出去,直直釘進窗欞上,發出叮的一聲刺耳聲響。
嗡嗡的餘音中,銀質書籤高頻率地震顫著,像一隻得意的鷹揮舞著翅膀叫囂挑釁。
褚昉沉靜的目中似有沖天的火光,盯著那不死心的鷹,要將它燒成灰燼。
他抬步走到窗欞旁,拔下那書籤折斷地稀碎,扔進紙簍裡。
盯著已經粉身碎骨、難辨全貌的書籤,尤不解氣,他一拳落在窗欞上,咣噹一聲,將木質的窗欞捶得脫落,飛出了窗外。
“周玘!”
他要拔掉這根心頭刺!
···
褚昉想了一夜,做下一個決定,將周玘調出長安。
左右聖上暫時沒有罷相的打算,應不會反對將周玘調出去,只要周玘在任期間政績卓著,幾年後聖上將其召回命為宰相順理成章。
幾年時間,他和陸鳶的孩子該長大了,待周玘回京,他會自請駐疆,舉家離開長安。
與周玘老死不相往來。
想定之後,褚昉向聖上提議調任周玘為晉陽府尹。聖上忖度之後,答應了,晉陽城作為北都,面臨的問題與長安相仿,是極易做出政績的地方,讓周玘去歷練幾年,日後召回京城也好服眾。
不曾想周玘接到敕令,稱病不去,還向聖上遞了一道奏摺陳情,言近來頭疾頻犯,想要辭官。
聖上見識過周玘為了和離在牢中死扛到底的毅力,且覺得他去晉陽自然好,待在京兆也沒甚影響,並不想勉強他,遂罷此議。
褚昉做官這麼多年,頭回見到連任命敕令都敢駁斥的,屬實小看周玘了。他之前因為兒女私情忤逆聖上也就罷了,聖上惜才,頂多挫挫他的性子,他有恃無恐可以理解。
但這次是公務,他也敢任性,說不去就不去,真就不怕惹惱了聖上,從此棄他不用?
周玘這般做自然也是摸準了聖上的脾氣,說到底褚昉這次調他出京存了以公謀私的心,這份私心聖上也猜得到,只是覺得無傷大雅、無礙公務才允准了,並非鐵了心要他去晉陽任職,他就算拒絕,也不會惹來不可承受的聖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