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兩三事(第2頁)
“亂七八糟加在一起,確實不少,說是掙了個盆滿缽盈都不過分,畢竟是份宗門底蘊,即便刨開那三張洗劍符,還很有賺。”
齊廷濟微笑道:“劍氣長城那些賭棍不早說了,跟隱官合夥坐莊,想虧錢都難,躺著就能
掙錢。”
陸芝提醒道:“陳平安是個精打細算的賬房先生。”
齊廷濟點頭道:“回頭清點一下游歷白花城的收穫,讓隱官佔……四成?”
不料陸芝說道:“四成?他又沒出力,分他兩成就很夠意思了。”
齊廷濟欣慰道:“總算有點首席供奉的樣子了。”
陸芝說道:“袍子不錯,歸我了,回頭我可以送給吳曼妍那個小妮子。”
齊廷濟從袖中取出那件青瞳法袍,拋給陸芝。
陸芝接過手,輕輕抖了抖法袍,驚訝道:“坐地分贓這種事,好像會上癮。”
齊廷濟點頭道:“我也是才發現。”
陸芝撇撇嘴,以前在劍氣長城,劍修可都沒這習慣,算是給隱官慣出來的臭毛病?
之後兩人聯袂來到三山符下一處山市,寧姚已經離開這座古戰場遺址,好像是遞劍之後,就不管那些殘餘劍氣了,以至於此刻的戰場遺址,依舊劍光森森,肆意絞殺那些四處潰散的陰兵鬼物。
齊廷濟敬香之後,輕聲笑道:“很難想象,如果再無約束,我們這些還算能打的飛昇境,在這天下會如何為人處世。”
三教祖師的存在,浩浩蕩蕩的光陰長河,好似有三人,坐斷津流,鐵鎖橫江。
這三位,根本不用說什麼做什麼,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震懾。
哪怕是這座以世道混亂不堪著稱的蠻荒天下,仍然還有座託月山,不然只說搬山老祖朱厭,與舊曳落河共主仰止聯手,如果再能拉上一頭舊王座大妖,足可橫行天下,估計到最後,就是總計不到二十頭的十四境、飛昇境巔峰大妖,共分天下,暫時停手,然後繼續廝殺,殺到最後,只留下最後一小撮的十四境。
齊廷濟取出一杆幡子,丟到古戰場中央地界,驀然矗立而起,如同打開一扇大門,很快從四面八方聚攏起靈智混沌的數萬陰兵,好像得了一道法旨敕令,如一支支鳴金收兵的大軍,瘋狂湧入幡子。再者幡子本身,介於洞天和福地之間,就是一處適宜鬼物修行的森羅道場,可一些個原本割據遺址一方的地仙英靈、鬼將,自然不願從此寄人籬下,失去自由身,一個個隱匿氣機,試圖躲藏起來。
結果齊廷濟從眾多本命物中揀取出一件,祭出之後,一條蘊藉雷法真意的金色竹鞭,落在幡子附近,竹鞭落地便生根,幾個眨眼功夫,古戰場之上,就像出現了一座金色竹林,方圓數百里,整個大地雷電交織,而且竹林通過大地之下不斷蔓延出來的竹鞭,一粒粒金光閃爍不定,皆是金色竹筍,抽土而出極快,繼續變成一棵棵嶄新竹子,竹林金光熠熠,片片竹葉都蘊含著一份雷法道韻,使得大地竹林之下,開闢出一座雷池。
無論是大道雷法,還是竹鞭材質本身,兩者都先天剋制鬼物。
遺址最後只留下了四條通往幡子的道路,此外鬼物無路可走。
陸芝看了眼遠處那杆招魂幡子,疑惑道:“你還會這個?”
齊廷濟笑著解釋道:“以前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我們每次遞劍都會被針對,當然無法悠哉悠哉,由著我施展這些花裡胡哨的手段。”
簡而言之,術法神通萬千,不如劍光一閃。
山上劍修,若是精通那些個劍道之外的旁門左道,就有不務正業的嫌疑,跟一個讀書人擅長打鐵砍柴差不多。
陸芝暫時閒來無事,就從劍盒取出了其餘兩劍,蜩甲,竟是一副白玉京飛昇境修士的珍稀遺蛻,可以拿來當件類似兵家甲丸的法袍,能夠讓修士彷彿無師自通,掌握兩道白玉京極為上乘的秘傳術法,一攻一守。卻讓陸芝覺得彆扭至極,就將此劍丟回劍盒。
倒是那把“南冥”,握劍在手,就可以多出一座古怪陣法,陸芝發現自己,好像站在一處天池大水中央,看似距離一旁齊廷濟,就幾步路,實則差了千里之遙,適宜對付那些壓箱底的攻伐重寶,當然一樣可以拿來對付敵對劍修的飛劍。
至於那把遊刃,也是奇巧,陸芝手持長劍,身邊就多出了一條魚龍姿態的幻象靈物,這條青色大魚,懸空圍繞著陸芝遊走。
陸芝覺得瞧著還挺順眼,就沒有撤回這把遊刃長劍。
而且雙手各持南冥、遊刃之後,陸芝很快就又有驚訝,原來身邊那條搖頭擺尾的青色游魚,竟然能夠從她腳下那座本是虛幻假象之物的天池水中,無中生有,汲取貨真價實的水運,壯大自身。
陸芝說道:“陸沉的道法有點意思。”
齊廷濟無奈道:“人家好歹是一位白玉京三掌教。”
陸芝說道:“沒法子,陸沉待在陳平安身邊,就像個……只是跑腿打雜的店鋪夥計,我很難把他跟一位十四境大修士掛鉤。”
齊廷濟啞然失笑。
陸芝不再閒聊,趁著還有小半炷香光陰,開始煉劍,準確說來是煉化那張玉樞城的洗劍符。
不愧是張名動青冥天下的大符,畫符門檻極高,外人煉化起來倒是極快。
三張價值連城的洗劍符,如果陸芝都拿來砥礪飛劍“北斗”劍鋒,成效顯著,陸芝預估飛劍的鋒銳程度,可以增加一成。
洗劍符讓陸芝節省了至少將近一甲子修道光陰,這甲子光陰,不是時刻流轉不停歇的六十年歲月,而是指一位劍修,潛心修道、專注煉劍的光陰,練氣士所謂的幾十年數百年道行,都是屏氣凝神,呼吸吐納,閉關靜坐,一點一滴打磨出來的精神氣,這才是練氣士的“週歲”,真實道齡,不然此外,就是那種虛度光陰的“虛歲”。
所以一成,真心不少了,煉化飛劍一途,行百里者半九十,尤其是陸芝這把“北斗”,即便距離圓滿,只差一絲一毫,都很難一劍做掉一頭飛昇境大妖,可一旦被她跨過那道門檻,那麼陸芝的飛劍殺力,哪怕在劍氣長城的萬年曆史上,都屬於最拔尖。
只要飛劍北斗的品秩,煉化至毫無瑕疵的化境,假設她將來再成功躋身了飛昇境,這就意味著外人如果想殺陸芝,就得兩位飛昇境修士聯手,再乖乖交出兩條命。
齊廷濟很清楚一事,早年老大劍仙對他和陳熙,躋身十四境一事,都不抱什麼期望,唯獨對遲遲無法打破仙人境瓶頸的陸芝,十分看好,此外就是大劍仙米祜,還有後來去了避暑行宮的愁苗。至於寧姚,期待什麼,不需要,在老大劍仙看來,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陸芝仰起頭,沒來由說道:“其實那一位,如果撇開是非不談,很了不起。”
她是在說那個被譽為蠻荒文海、通天老狐的周密。
佩服歸佩服,當然不耽誤陸芝在戰場上,能砍死周密就一定砍死他,絕不手軟。
齊廷濟說道:“陸芝,我當初之所以想要違背誓言,趕去第五座天下,就是心存僥倖,試圖憑藉攫取天下第一人的大道氣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幫我打破那個天大瓶頸。因為我希望藉此告訴老大劍仙一個事實,陳清都看錯齊廷濟了。”
陸芝不擅長與人言語交心,其實齊廷濟更不喜歡與人談心,今天說出這番言語,實屬破天荒。
陸芝睜開眼睛,她從不說拐彎抹角的言語,“老大劍仙都不在了,還與他慪什麼氣。再說了,就算老大劍仙在世,親眼看見了你在五彩天下躋身十四境,只會更失望,更加看不起齊廷濟。”
齊廷濟有些感傷,“我倒是希望還有個能被他感到失望的機會。”
如今飛昇城的年輕劍修,對於那位老大劍仙的離去,與齊廷濟這些老人的複雜心態,大不一樣。
齊廷濟突然氣笑道:“以後的飛昇城,酒桌上聊來聊去,不管是贊是罵,反正都繞不過咱們這位陳隱官,一想到這個,就讓人不痛快。”
陸芝勸說道:“都是當宗主的人了,氣量大些。”
齊廷濟嘆了口氣,“勸你以後你別勸人。”
陸芝笑呵呵道:“我這個人最聽勸。”
眼前一座蠻荒大嶽名為青山。
四位劍修持有的第一份三山符,三處山市渡口,分別是白花城,古戰場遺址,大嶽青山。
寧姚在山腳與三山九侯先生燒香禮敬之後,沒有趕赴下一處山市,而是沿著燒香神道,拾級而上。
此山地位超然,是蠻荒天下屈指可數的名山大嶽,破例擁有雙手之數的副儲之山,至於大嶽名字“青山”,更是獨一份。
山君神祠大殿內供奉的那尊彩塑神像,金色漣漪陣陣,走出一位老者,手持一串木質念珠,像那吃齋唸佛之輩。生得相貌古拙,野鶴骨癯,好似澗邊老松皮相粗。
這位大嶽山君,道號碧梧,天生異象,重瞳八彩,絳衣披髮,腳踩一雙草編躡雲履。
察覺到了那份劍氣,山君碧梧忙不迭出門待客,看著那個女子劍修,一臉震驚道:“寧姚?!”
寧姚點點頭,“沒事,我就隨便逛逛。”
碧梧第一時間所思所想,是不是浩然天下已經打到自家山門口了,自嘲不已,怎麼可能推進如此之快,再者若是連青山都保不住,意味著蠻荒天下至少半壁江山都歸屬中土文廟了。
碧梧抱拳道:“山神碧梧,見過寧劍仙。”
見到這位飛昇境的大山君,尤其是手上那串念珠,寧姚就知道青山為何安然無恙了。
想了想,寧姚只依稀記得碧梧的道號、境界,擁有一種仙兵品秩的仙家重寶,火車掣電,傳言車駕玄妙所在,是篆刻有“雷火總司”。
再就是這位山君虔誠信佛,建造了一座類似“家廟”的文殊院。
更多的,就不清楚了。想必陳平安才會對此如數家珍。
聽到了寧姚的那句客氣話,碧梧苦笑不已,倒不是擔心自己的處境安危,在自家地盤,哪怕面對一位飛昇境劍修,也不是全無一戰之力,勝算再小,保命無憂。掂量一番,自家山頭與那劍氣長城,可從沒什麼恩怨糾葛。只是寧姚總不能是單槍匹馬殺來此地吧?
碧梧試探性問道:“隱官可曾與寧劍仙同行?”
寧姚默不作聲。
碧梧猶豫了一下,還是閉嘴不言,將一些略顯套近乎嫌疑的言語,識趣咽回肚子。
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做了萬年的生死大敵,雙方碰頭,哪裡需要什麼“一言不合”,瞧見了就直接砍殺,不需要理由。
寧姚登山片刻,問道:“山君認識他?”
一路作陪的碧梧笑道:“一個久居山中不挪窩的貨色,如何能夠認得劍氣長城的隱官,只是前些年有個好友,大澤水裔出身,他曾專程跑去倒懸山遺址遊覽風景,偶見隱官站在崖畔,便臨摹過一幅畫卷,好友回到家鄉後,路過此地,將畫卷贈送給我。”
寧姚說道:“方才他來過了,只是你沒發現。”
碧梧半點不覺得寧姚是在虛張聲勢,不由得感嘆道:“不料隱官道法也如此通玄,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寧姚提醒道:“就當我們都沒來過。”
碧梧點點頭,心領神會,“今日山中照舊無事,閒看雲卷舒花開落罷了。”
發現寧姚好像就要離去,山君碧梧試探性問道:“寧劍仙不看一眼畫卷?”
寧姚持符遠遊之時,疑惑道:“大活人不看,看畫卷做什麼。”
山君碧梧一時間無言以對。
確定寧姚已經遠遊,碧梧一步縮地山河,去往一處雅靜宅院,兩位妙齡女子姿容的山鬼,衣裙分別是鵝黃嫩綠兩色,與山君施了個萬福,打開門,碧梧跨過門檻,書案上擱放有一支卷軸,攤開後,只見畫卷之上,所繪人物,正是那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