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零五章 長不大的家鄉(第2頁)

  在這件事上,那位皚皚洲劉財神,才是宗師級人物,收集了不少被譽為舉世無雙的孤品。

  姚仙之收起那個紅包,笑道:“那倆孩子收到這筆壓歲錢,估摸著得瘋。”

  自己這個舅舅,在他們那邊是毫無威嚴可言的,倆孩子打小就古怪靈精的,又皮實,撒野得很,只有想要與自己問些那位陳先生的山水故事了,喊舅舅的時候才會誠心幾分。

  不行,這次正月裡,得讓那倆孩子與自己這個舅舅多磕幾個頭,才能給出紅包。

  姚鎮隨口問道:“吳殳不在桐葉洲,去了浩然天下,咱們就只有蒲山黃衣芸一位止境宗師了,你們雙方見過沒?”

  陳平安點頭道:“之前就見過了,在雲窟福地那邊第一次見面,後來又發生了些事情,葉山主答應仙都山擔任記名客卿。”

  姚仙之疑惑道:“上次在蜃景城,怎麼不說。”

  府尹大人心中竊喜,嘿,自己在陳先生的下宗,豈不是都要與蒲山黃衣芸平起平坐了?

  陳平安沒好氣道:“說這個做什麼。”

  姚老將軍嘖嘖道:“那可是一位大美人啊,雲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也就是姜老宗主不敢把她列入其中,不然躋身正評前三甲,跑不掉的。看來這次沒白來。”

  老人抿了一口酒,笑眯眯道:“把持得住?”

  陳平安無言以對。

  姚仙之終於找到機會了,調侃道:“換成我,面對那麼一位國色天香的山上仙師,還是一位女子止境武夫,肯定情難自禁,夜不能寐。”

  陳平安笑呵呵道:“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是吧,小心傷到腰,那就雪上加霜了。仙之你可以啊,倒是個好人,原來是不願意禍害姑娘,怕娶進門守活寡?”

  姚仙之差點憋出內傷,只得喝了一大口溫熱黃酒。

  老人笑問道:“既然你們都是大宗師,可有切磋?”

  陳平安點點頭,“贏了。”

  老人又問道:“要是對上那個吳殳呢?”

  陳平安想了想,還是點頭道:“能贏。”

  只是會贏得不輕鬆,吳殳畢竟是一位在歸真一層打熬多年的止境武夫,陳平安除了全部撤掉手腳上邊的符籙禁制,還要多出一份分勝負的心態,徹底放開手腳與之問拳。

  如今陳平安與人問拳,大致可以分出四種情況。

  壓境,不壓境,身上有無符籙禁制,以及最後一種“現出真身,城頭姿態”。

  劉宗輕輕敲門,推門而入,搓手笑道:“什麼贏了能贏的?”

  姚仙之又倒了一碗酒給劉宗,說道:“我們在聊黃衣芸和武聖吳殳呢。”

  劉宗晃著酒碗,聞著酒香,轉頭望向不再喝酒伸手烤火的青衫刀客,瞥了眼對方腰間的疊放狹刀,問道:“你那個開山大弟子,什麼時候躋身止境?”

  陳平安微笑道:“已經是了。”

  劉宗一口飲盡碗中酒水,愁得整張老臉都皺在一起,猶豫片刻,小聲道:“其實一直想要找個機會,與黃衣芸問拳一場,可惜上次在桃葉渡見面,她是以蒲山山主身份,去跟咱們陛下談正事的,我不好開口。現在嘛,何必捨近求遠,是也不是?”

  陳平安笑道:“就等劉老哥這句話了。”

  劉宗苦著臉道:“我才是金身境,無法覆地遠遊,在船上問拳也不合適,到了仙都山再說?”

  陳平安說道:“不用那麼麻煩。”

  剎那之間,改天換地,唯有一隻火盆依舊,四人仍然圍爐而坐,但是除此之外,天地再無餘物,

  四人與那火盆,皆如虛蹈太虛,好似懸停在一處無盡蒼茫的遠古秘境之中。

  姚仙之輕輕跺腳,腳下漣漪陣陣,就像踩在了一處平靜湖面之上。

  陳平安站起身,一步橫移,站在了距離火盆百丈之外的虛空中,一手負後,一手遞掌,微笑邀請道:“武夫劉宗,只管出拳。”

  劉宗坐在原地,頭皮發麻,如坐針氈。

  說來也怪,陳平安這小子,當年一身雪白長袍,背劍誤入福地,當年做掉了那個天下無敵的老匹夫丁嬰,離開藕花福地後,這麼多年做了哪些壯舉事蹟,其實劉宗因為當了大泉姚氏的首席供奉,都大致聽說過,哪怕是上次在蜃景城重逢,當時陳平安就已經是頂著一個末代隱官身份,還是一位當之無愧的上五境劍仙了,但是與之相處,站在一起,劉宗都沒覺得有什麼壓力,但是在這一刻,劉宗卻本能生出一個念頭,不宜與之問拳,只宜喝酒聊天打屁。

  姚仙之忍住笑,剛要打趣這位劉供奉幾句,卻看到爺爺輕輕搖頭,示意自己不要開口。

  劉宗深呼吸一口氣,驀然而笑,緩緩起身,往陳平安那邊身形前掠而去,站定後,從袖中摸出一把多年未曾使用的牛角刀。

  算不得一把品秩多好的法刀,在家鄉福地對敵還算鋒利,只是在這浩然天下就很不夠看了,連法寶品秩都夠不上。

  只是這場問拳,多半是留不住這個一輩子相依為命的老夥計了,低頭看著那把牛角刀,老人難免心疼、傷感幾分。

  劉宗坦誠說道:“這場問拳,咱倆境界懸殊,所以我會起殺心,絲毫不拘殺氣殺意了,你多擔待些。”

  陳平安點點頭,然後從兩隻青色袖中滑出兩把短刀,狹小如匕首,將其中一把短刀拋給劉宗,“用我這把短刀好了,更堅韌些,可以讓你心無掛礙,出刀更爽快。”

  劉宗鬆了口氣,收起牛角刀後,將那匕首一般的短刀,抖了個漂亮刀花,再提起一瞧,銘文“朝露”,劉宗笑問道:“有沒有說頭?”

  陳平安介紹道:“真名‘逐鹿’,是正史記載的那把曹子匕首。”

  而陳平安手中這把短刀,銘文“暮霞”,與那把曹子匕首一樣,銘文都是障眼法,這麼多年陳平安始終沒有找到此刀的線索,既然能夠與曹子匕首品秩相當,肯定來歷不俗,加上當年是得自那座割鹿山的刺客之手,就被陳平安順勢取名為“割鹿”了。

  劉宗眼神讚賞,點頭道:“好刀好名字,當下持刀者,更是如此。”

  劉宗身形一閃而逝,只在原地和一襲青衫之間,拖拽出一抹刀光流螢。

  陳平安紋絲不動,抬起一臂,以雙指捻住那把逐鹿的刀尖,一掌拍下,重重摔在劉宗的面門上,打得劉宗當場倒地,一把匕首脫手,陳平安再一腳踹中劉宗的腦袋,瞬間橫滑出去數十丈。

  陳平安依舊站在原地,只是將匕首輕輕拋還給劉宗。

  劉宗一個蹦跳起身,伸手接住匕首,拿手背擦拭滿臉血水,再歪頭吐出一大口淤血,氣笑道:“好小子,都不壓境?”

  陳平安反問道:“壓境不壓境,有區別嗎?不都還是需要我收手再收手,才能防止不一個不小心就打死你?”

  遠遠觀戰的姚仙之,瞪大眼睛,聽著陳先生的那番言語,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陳先生。

  老將軍喝著酒,微笑道:“你以為他這些年是怎麼走過來的。”

  一樣米養百樣人,百家飯養活一個人。

  世道人心,求活不易,此間艱辛困苦,不足為外人道也。可能唯一言語,所有道理,劍修只在劍,武夫只在拳。

  演武場那邊,陳平安自顧自搖頭道:“只是金身境底子湊合,勉強不算紙糊體魄,就覺得可以當成半個遠遊境了?不湊巧,在我這邊,還真不能這麼算。”

  “求我壓境也可以,我就一壓壓三境,同境領教對方刀法。”

  “第二種選擇,壓不壓境隨我,站在原地不動,能不能讓我移步隨你,挪半步都算我輸。”

  落魄山竹樓一脈。

  歷來如此教拳喂拳。

  受不了,扛不住,退回去喝酒便是,雙方還是劉老哥和陳老弟。

  劉宗沒有任何言語,當然選擇第二種。

  一炷香之內,陳平安從頭到尾,巋然不動,若是匕首近身,就輕輕將鋒刃推開,可要劉宗的拳腳湊近,陳平安要麼站好捱打,神色淡漠,一位金身境瓶頸武夫的傾力出手,落在青衫身上,顯得極其不痛不癢,要麼就是直接……一巴掌拍下去,打得劉宗吐血去。

  一場古怪地界的奇怪問拳,劉宗恰似凡夫俗子撼山,不自量力,到最後只會傷拳,出拳越重,受傷越重。

  踉蹌起身,身形搖晃,劉宗攥緊手中匕首,腦袋低垂,滿臉鮮血,滴落在地。

  劉宗驀然抬頭,已經不知換了幾口純粹真氣的老武夫,早已視線模糊,只能依稀看到不遠處那個青衫男子,竟是出爾反爾,毫無徵兆地拉開了一個古樸渾厚的拳架,似乎要朝自己主動遞拳。

  不是似乎,就是了。

  對方終於要遞拳了。

  方才能夠站起身,就已經耗盡劉宗的全部力氣,就只是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卻無異於在家鄉江湖上,劉宗在自身神意巔峰時,與那些同輩宗師的一場搏命廝殺。老人身形飄來蕩去,唯有那條握刀的胳膊,依舊緊繃,閉上眼睛,想要強提起一口純粹真氣,無果,做不成了,天地間皆是對方拳意,讓老人有那天地蜉蝣、須彌芥子、我何等渺小之感。而且只覺得對方這一拳遞出後,自己必然跌境……只是轉瞬間,就連這一點點快若白駒過隙的雜念,都被那份籠罩天地的潮水般拳意給淹沒得半點不剩,生死一線間。

  劉宗猛然抬頭,臉色猙獰,咬緊牙關,手臂顫抖,藉助一個身形搖晃,竟是原地旋轉一圈,朝那一襲青衫胡亂遞出一刀。

  身形滯緩,出手軟綿,手中一把曹子匕首,甚至不起絲毫刀光流彩。

  但是這一刀,老子是劉宗,是藕花福地的刀法第一人,必須遞出!

  片刻之後,也可能是許久過後,意識模糊的劉宗,稍稍清醒幾分,老人突然發現有一隻手按住自己肩頭,只聽那人輕聲笑道:“好拳。”

  ————

  小龍湫,來自上宗的龍髯仙君已經重返中土,與此同時,山主林蕙芷和掌律權清秋也都不見了。

  所幸祖山如意尖茅屋那邊的年輕女冠,也已經御劍離開了小龍湫,她只是讓令狐蕉魚幫忙看守茅屋。

  既然到了仙都山,為兩個孩子跨洲護道的鐵樹山仙人果然,難得來一趟桐葉洲,就離開密雪峰,獨自出門遊歷山河。

  鄭又乾和談瀛洲每天都去落寶灘那邊,聽小陌先生傳授道法,還會幫著一起釀酒。

  密雪峰一處府邸,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的黃衣芸,今天出門賞雪,她一路散步,在一處涼亭附近,看到裘瀆陪著少女胡楚菱在那邊堆雪人。

  葉芸芸從老嫗這邊得知,弟子薛懷跟裴錢在掃花臺那邊,又有一場切磋,好像受益匪淺。

  寶瓶洲大驪京城,一位讀書人帶著書童崔賜,一起拜訪火神廟,在花棚下,找到了那位封姨。

  封姨看到那個來自驪珠洞天的儒士,微笑道:“御風而行,泠然善也。”

  李希聖作揖行禮,封姨身形瞬間從花棚石磴那邊消失,不受那份禮,站在石桌旁。

  李希聖起身後,封姨取出兩壺酒,繼續道:“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書童崔賜既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是何身份,更不知道她在賣什麼關子,少年只知道她這兩句話,最早出自白玉京三掌教陸沉。

  李希聖微笑道:“大道何言,一地黃葉。”

  在寶瓶洲南部的新雲霄王朝境內,一處崇山峻嶺的最高峰,有兩人在此停步,環顧四周。

  一個麻衣草鞋的年輕男子,身材壯碩,神色木訥,身邊卻跟著一個極其俊美的少年,頭戴紫玉冠,腰繫白玉帶。

  少年正是離開正陽山的劍修吳提京,他看了眼蹲下身、嚼著一根甘草的男人,說道:“胡灃,我覺得這裡就不錯。”

  方圓數百里之內,其實靈氣稀薄,但是相較於一般俗子眼中的“山清水秀形勝之地”,已經要好上幾分。如今寶瓶洲處處,都是忙著爭搶地盤的山上勢力,這裡割走一塊,那邊圈定一塊,不然就是復國成功的王朝、藩屬,派遣出欽天監地師,幫助自家國境內的山上仙府尋找新址,先前好幾處被兩人相中的山頭,哪怕人跡罕至,依舊都有修士身影,算是捷足先登了。他們找到這麼個勉強湊合的山頭,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名叫胡灃的男人嚼著甘草,點點頭,“就選這裡了。”

  因為兩人打算開山立派,其實就只有胡灃和吳提京兩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