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七十七章 吃臭豆腐呦(第2頁)

  陳平安既然有了開宗立派的心思,便要杜絕這種最糟糕的局面。

  若是連身邊最近的裴錢都沒辦法教好,陳平安憑什麼敢說自己將來的那座門派,在千百年後,不是第二座桐葉宗?自己不是第二個杜懋?

  讀書知禮,習武強身。

  這是陳平安對裴錢的初衷。

  一般情況,這就像是在用兩條腿走路,四平八穩,並無問題,可關鍵是裴錢習武天賦太高,武運太高,總有一天,只要她覺得書上道理只是應付陳平安的苦差事而已,一旦她有天覺得與人講道理,實在太煩且無趣,她會覺得我有拳法,腰有刀劍錯,處處順本心順己意,不講慎獨,不懂得克己復禮,陳平安之前為了能夠讓世間多出一頭與人為善的金丹大妖,花費了五十顆小暑錢也不皺眉頭,那麼將來他親手造就了一位只講立場利益、莫與我談對錯是非的九境武夫甚至是十境武夫,陳平安別說是五十顆小暑錢,恐怕五十、五百顆穀雨錢也無補於事。

  陳平安以倒立姿態,閉眼沉思,翻來覆去,都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答案。

  難道真要因為未來的那個“萬一”,就親手打斷裴錢如今的武道之路?

  先前在山坳內,面對包藏禍心卻終究尚未造就慘劇的山澤野修,陳平安說“難在最壞的結果沒有出現,所以道理還能再講”,不然陳平安何須那般迂迴,各憑本事廝殺便是。

  這是陳平安在邊陲客棧一役提出“捫心自問”後,經過老龍城一役,通過女冠黃庭瞭解了桐葉宗山門的後續變故,陳平安做出的一些改變,因為陳平安覺得應該小退一步,因地而異因人而異,多在這“一小步”上做學問,多琢磨些,不然世人處處以“問心無愧”作為藉口,是非混餚猶然多。

  正憤懣魚兒如何如此不賞臉的裴錢,突然摸著微微疼的臉頰,卻發現隋右邊朝她使眼色,裴錢順著隋右邊的視線,看到了不遠處的陳平安,眉頭緊皺,與平時不太一樣。

  隋右邊收起以水珠輕彈裴錢臉頰的手指,繼續舉目遠望。

  裴錢輕輕放下了魚竿,躡手躡腳來到陳平安旁邊,蹲在那兒,凝視著師父的眉頭。

  難道是師父後知後覺,這會兒才開始心疼那五十顆小暑錢打了水漂?

  陳平安睜開眼,看著那張經常風吹日曬尚未變白的黑炭臉龐,笑問道:“怎麼了?”

  裴錢想了想,“師父,有愁心的事?給我說說唄。”

  陳平安手腕微微用力,身形顛倒,變回正常站姿,然後盤腿坐下,有些猶豫不決。

  事情太遠,道理太大。

  如今裴錢會不會年紀太小了些?自己的言語和情緒,會不會像是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她的肩頭?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喝了口小煉藥酒,山水相逢的清風輕輕拂面,這讓陳平安的心境略微輕鬆些。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陳平安喝過了酒,笑眯起了眼,在心中自嘲自己,如今是不是有那麼點讀書人的意思了?

  他轉過頭,笑道:“與你有關,想不想聽?”

  裴錢嚥了口唾沫,立即開始反省自己這一路上,做了哪些頑劣事情,大概已經知道不是一兩個板栗砸在腦袋上的小事,於是苦著臉道:“能不能不聽?等我歲數大一些,再記事些,師父再說與我聽吧?”

  陳平安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不涉及什麼好事壞事,就是我的一些心裡話,不用擔心吃板栗揪耳朵。”

  沒了負擔的裴錢立即端正坐好,正對著側身而坐的陳平安,她眼眸含笑,扶好腰間那兩把竹製的刀劍錯,裝模作樣道:“師父請講!弟子洗耳恭聽。”

  陳平安笑著也稍微轉身而坐,兩人相對而坐,問道:“如果有一天,你的刀法劍術,還有拳法,都比師父厲害了,然後碰到一件事情,師父說對,你覺得是錯,怎麼辦?”

  裴錢毫不猶豫道:“聽師父的唄,還能咋的。”

  陳平安微笑道:“再用心想一想。”

  裴錢開始撓頭,愁眉苦臉道:“可我就是覺得師父說對的,就是對的啊,說錯的,就是錯的啊。”

  陳平安默不作聲。

  裴錢就只好繼續瞎琢磨,胡思亂想,神遊萬里,反正師父好像也不著急。

  裴錢突然笑問道:“要是將來有一天,我比師父還厲害,那得是多厲害?”

  陳平安說道:“比如黃庭嘴裡的杜老賊,桐葉宗的杜懋,飛昇境修為。”

  陳平安笑著補充道:“我們暫時只說修為,不談善惡。”

  裴錢張大嘴巴,驚歎道:“乖乖,這麼厲害的話,家裡肯定有金山銀山吧,數錢數的過來嗎?數錢太累,可不數清楚的話,就會害怕被人偷走幾顆啊,唉,有錢人的煩惱,我什麼時候才能有呢……”

  陳平安看著越來越揪心的黝黑小女孩,啞然失笑,身體前傾,輕輕拍了拍裴錢的腦袋,“我家鄉有位兵家聖人,打鐵鑄劍的阮師傅,回頭來看,有一點他做得真是很好,就是關於收徒一事,阮師傅不會只看資質,而要看是否同道中人,是否能夠大道同行,而不是找一些天賦極好卻心性不合的弟子,或是找一些只會師父與人起了衝突,就奮然挺身、只管打打殺殺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