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翻頁的何止是遊記
閒置的劍舟?
御書房裡邊都有些驚訝,不知道國師為何一落座就詢問此事,本以為今日首要討論的,該是我們大驪何時公開國師身份,選個黃道吉日,朝廷好舉辦慶典昭告天下。
大驪劍舟,與山嶽渡船,是大驪王朝與墨家精誠合作的沙場重器,耗費朝廷極多的人力物力財力,最近幾十年,工部之所以能夠跟著兵部一起罵戶部,就要歸功於這劍舟和渡船。
那幾處“船塢”,是大驪第一等禁地,就算是武勳最高的巡狩使,想要親眼見一見這兩個“寶貝疙瘩”的“下水”過程,都需要層層審批、勘合,並且需要皇帝陛下和國師崔瀺同時點頭和批文。等到崔瀺秘密卸任國師,近些年就再沒有一位巡狩使能夠去往船塢,既然巡狩使都去不得,其餘京城跟陪都的大小九卿就更別做夢了。
大驪地支一脈修士,他們在戰後極為重要的一項職責,便是輪流負責那幾座船塢的戒備,防的,就是內賊和洩密。
兵部尚書沈沉,三朝元老,已經是個精神不濟的耄耋老人了。
老尚書還算年輕的時候,罵過崔國師就是個外鄉佬。老人這輩子沒上過戰場,卻是執掌兵部。
沈沉雙手拄著柺杖,笑眯眯轉頭看了眼身邊的新任右侍郎,吳王城,是剛剛才有資格參加小朝會的一張新面孔,四十多歲,從一州將軍升任的侍郎,數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物,從大驪邊軍裡邊一路升上來的,跟幾個上柱國姓氏都沒有關係,屬於洛王宋睦的心腹嫡系。
剛奉旨入京那會兒,吳王城便自己花錢租借了一座據說極兇的鬼宅。
他還不太樂意當個京官,就連在皇帝陛下召見奏對期間,吳王城也還是這麼個鮮明態度,表明自己更想要去蠻荒戰場帶兵打仗。
一般來說,能夠以武功躋身一州將軍,當個封疆大吏,再跳轉京官,高升為侍郎,尤其還是兵部的侍郎,對於大驪官場來說,這幅升官圖,無敵!羨慕都羨慕不了,在京城中樞官場跟兵部衙門歷練五六年,再外放地方,將來一個皇帝欽點而非禮部建言的“美諡”,幾乎就是囊中之物了。
見老尚書只是笑眯眯看著自己,吳王城便站起身,說道:“回稟國師,禺州黃天蕩在內三座船塢,近期已經完工的,在建的,總計六艘,準備在明年立夏前後,跟三座山嶽渡船,一起抽調到蠻荒戰場那邊,劍舟啟程趕赴蠻荒的同時,能夠為渡船保駕護航。六艘劍舟和三座渡船,都已在中土文廟那邊報備錄檔。”
劍舟和渡船都尚未命名。按照慣例,都是以州名,如今大驪地方上都在爭這個,只是這種事,吳王城還不至於傻到搬到今天的桌面上來說。
陳平安點點頭,對於大驪劍舟的建造週期還是比較熟悉的,“那就算有六艘閒置的劍舟,能升空就行。”
吳王城疑惑道:“敢問國師,為何著急讓劍舟升空?可是蠻荒戰場那邊有什麼變故,文廟臨時起意,急需劍舟馳援某地?”
既然宋長鏡跟宋睦都沒有通知大驪提前調動劍舟,在兵部吳王城看來,就只能是中土文廟那邊的意思了。
陳平安伸手虛按,笑道:“吳侍郎坐下議事,之後都不必起身回話,我記得這是小朝會的老規矩了,還是說老人們合起夥來,故意不與你說,想要看你的笑話,能看幾天是幾天?嗯,好像這也是個老規矩,就是不成文。”
屋內鬨然大笑。
兩條老規矩,當年都是崔國師起的頭。
吳王城老老實實說道:“剛參加小朝會,確實被看了將近十天的笑話,還是趙尚書私底下與我說了這兩條老規矩,提醒我下次議事不必起身答話,我回了自家兵部,問沈老尚書,倒好,說我大驪就沒有這樣的官場陋習,還語重心長與我說,好歹是一張新面孔,禮多人不怪,先混個熟臉,以後再去戶部當乞丐,說不定架子大的沐尚書就願意見一面,罵幾句了。”
說著說著,這位正值壯年、位居高位的侍郎便滿臉漲紅起來。緊張!
禮部尚書趙端瑾,老神在在,端起手邊茶几上的青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
兵部跟戶部大佬們的狗咬狗,常有的事,見怪不怪了。
戶部尚書沐言立即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年輕國師,“你們是乞丐?!來我戶部討飯?!你們兵部但凡有一點點良心,都說不出這種喪心病狂的混賬話!我樂意給你們吃閉門羹,我但凡兜裡有一點點餘錢,不都是先緊著你們兵部?”
“真把我逼急了,下次你吳王城再來戶部,倒打一耙說自己當乞丐是吧,到時候我開了門,捧個碗,先給你磕幾個!”
只要不是跟國師對話,吳王城在沐尚書這邊,倒是半點不怵,“那就倆乞丐相互拜年唄,我只是侍郎,不丟人,還有賺。”
陳平安稍稍轉頭,望向那個一起看熱鬧的皇帝,笑道:“陛下,我上次參加議事,不這樣啊。”
皇帝宋和笑道:“讓國師見笑了。”
重新落座,吳王城便心情複雜起來,倒不是擔心新國師慷他人之慨,但是如果大驪王朝跟中土文廟一直保持過於緊密的聯繫,吳王城覺得可能會有問題,可能國師有自己的通盤考慮,可對於吳王城這種沙場出身的武將而言,中土文廟的指手畫腳,就像給大驪鐵騎套上了一層枷鎖,估計文廟那邊也肯定會給予大驪王朝一些回報,可吳王城覺得如此一來,大驪鐵騎,還是那支無論戰力還是戰功皆冠絕九洲的大驪鐵騎嗎?
詩家所謂的金絡青驄白玉鞍,吳王城卻是嗤笑不已。
吳王城很怕大驪鐵騎淪為文廟的馬前卒,儒家聖賢的點綴。
大概皇帝陛下和一屋子大驪公卿,甚至連同年輕國師在內,都不會想到一個問題,就會讓兵部侍郎想得如此深遠、複雜。
吳王城跟屋內參加小朝會的,升官圖履歷截然不同,他是跟隨大驪鐵騎一路打到寶瓶洲中部,打到老龍城,策馬揚鞭海濱的邊軍驍將。再一路且戰且退,回到的陪都戰場,在蘇高山,曹枰,藩王宋睦手底下都帶過兵。不是吳王城目中無人,而是實話實說,在座諸位,當然各有大功於大驪,但他們畢竟只是在紙面上,知曉蠻荒妖族大軍的勇悍和暴虐,所以他敢說自己,雖然是今天在座官位最低、資歷最淺的,卻是最清楚劍氣長城那場仗打得何等艱苦、悲壯、慘烈的。
吳王城幾次欲言又止。
想要說幾句不合時宜的言語,又怕自己眼光短淺,冒犯了這位劍氣長城住持戰事的末代隱官。
侍郎只好伸手緊緊攥住椅把手,心中默默告誡自己,不著急,等等看。
找個機會,再斗膽與國師說幾句心裡話。
陳平安好似岔開話題,隨口問道:“下了那封國書之後,怎麼樣,有沒有託詞不來的?”
大瀆以南,半座寶瓶洲,各自立國、復國,與昔年共同的宗主國大驪王朝脫離關係,其中有些朝廷、仙府門派,就想要撤掉昔年大驪在所有仙家山上的那塊石碑。上次議事,寶瓶洲高位山水神靈都到場了,期間南嶽範峻茂給出了一份被某人評價為分量很輕、名字不多的名單。
牽頭的,是跟黃庭國差不多底蘊的龍泓王朝,跟只有一位元嬰祖師坐鎮道場的風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