鵷扶君 作品

第九十三章 可憐一片無情月(第2頁)

  陳珩搖了搖頭,也不再做多想,將橫在膝前的湛燭劍收起後,又取出懷悟洞主相贈他的,那張相傳是五光宗所產的北斗劍籙。

  相傳五光宗內有一門大神通,其名為《北斗星孛劍經》,是專修的劍道之法,大成之後,僅只發出一道自家的劍意來,都能以芒氣塞滿一界,斬絕一應悖於自身意志的生靈。

  霸道絕倫,酷烈鋒銳!

  這劍經是取自“鬥為人君之象,眾星號令之主”的通達立意,甚是高明,並不流於俗態下乘。

  而懷悟洞主贈他的這張北斗劍籙,便是由修行《北斗星孛劍經》有成的劍修,以符籙為載承,親手打入其中的一道劍氣。

  一旦摧發,縱是紫府境界的高功,也要落得個屍首兩分的下場,絕討不了好。

  這說得雖是高強,但先前畢竟是懷悟洞主的所有,卻不能不做提防——

  直到他在一真法界召出來幾個心相當活靶子,將劍籙用了幾遭,見得結果都是血塗了滿地,自身也未見什麼異樣後,才略放心來。

  ……

  ……

  “事已是必了,如今,就只待得後日申時,懷悟洞主要給前三名次親傳講道時……

  這浮玉泊的種種,也終是要迎來個了結。”

  陳珩長出了口氣,從蒲團上起身。

  踱步到窗前,遙望天中一輪殘月如鉤,萬點清輝正皎。

  這間客棧的幾株杏樹生得足有齊簷的高大,枝幹虯曲斜來窗前,如蒼紫龍鱗,自有一股蠻曠姿態,可在其上的幾點細花卻偏生得葳蕤嬌小,灼灼豔豔。

  開了身前圓窗,隔音的法禁自解,拘役了許久的天地頓時就被放入屋內來。

  風捲、江潮、蟲叫、魚躍、山動、嵐吹……

  妙音萬象,如是玉盤瀉真珠。

  江聲撼枕,一川殘月,花陰滿地,滿目青山。

  遠遠,還有幾聲極遙的樂音隨風拂來,透著股慵懶歡慶的喜樂感,間雜著爆竹和幾陣歡笑聲,琴聲溫溫如水,似是不染塵埃般。

  陳珩用指節輕叩雕花的窗欞,下意識和著隱隱約約琴聲,突得,他想過幾天后就應是“逢巳節”了。

  這是容國幾地共沿用的一個節慶,起初本是用來祈子濯垢的,一代代傳下到了至今,逐漸已是成了一個祈告姻緣的日子。

  在前身記憶裡,每到了這一天,適齡的年輕男女都在袖中藏下一截花枝,隨長輩一起來水邊參與奉天的祭禮,在“逢巳節”當日,還會有爆竹煙花、花燈遊街,若是在傍晚的燈會散後,男女彼此交換了袖中藏了一日的花枝,那便是兩心相悅了,雙方的父母族長便要選擇個良辰吉日,去行三聘六禮。

  前身倒是不耐煩去湊這種熱鬧,在陳族時候,一回都未曾參與過。

  而待得他被晏蓁擄上了玄真派後。

  每到了“逢巳節”時辰,晏蓁雖常常會遞上花枝禮物,卻因得到的總是張冷臉,甚至還少不得被前身明譏暗諷幾句,三言兩句間,便能屢屢將晏蓁惹得大怒。

  這“逢巳節”的時辰。

  前身也便常常是在責罰懲處中度過。

  前日還在被打得鮮血橫流、皮開肉綻。

  次日,又被氣消了後的晏蓁抱著嗚咽垂淚,親手上藥的事情,已是屢見不鮮……

  仔細想來。

  他從懷悟洞出離後,沿路所見的浦嶼,不拘水榭亭子,還是什麼宮闕樓觀,都是掛著些紅綢綵緞,一派張燈結綵的堂皇喜樂景象,想來那便是在為“逢巳節”做準備。

  只是陳珩那時也未曾留意這些,一掃便是過了,也沒留在心頭。

  直到這時聽得樂聲,才猛得憶起,想到了個大概。

  “盛年不再來,一日難再晨……”

  陳珩心下嘆了一聲。

  中天頭頂,今宵的月明如昨夜,皎光亦是萬古的如常,可人卻是如蜉蝣般的無常,朝生而暮死,賞不得這長久殊景。

  時至今日。

  不拘是晏蓁、前身,還是萬古前曾在這片月下共是看月的人,又有幾人,存到了今日?不曾是黃土一抔?

  “人身如朝露,萬古月長明,光景不待人,須臾發成絲……”

  長生。

  長生!

  唯有與日月齊光,與天地為常的長生!

  重活一世,僥倖來到這仙道顯聖的九州四海。

  他所求的!唯有一個在前世求不得的長生!

  ……

  陳珩在窗前出神地站了一會,動也不動彈,面上一片深靜緘默,看不出什麼喜也看不出什麼怒。

  只有一雙眼底眸光晦暗不明地閃了閃,像是湖水盪開的那一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