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昔日裡(三合一)(第3頁)
黃帽鴨曾說過,裡世界和現實世界就像地球的兩個位面,其他星球也會有,不同的是地球只有兩個位面,而其他星球可能有多個。
所以眼前這個“雲星”,是不是也是與雲星現實世界相對應的另一個維度?
現實世界的一切在這裡恣意生長,像映在湖中又變了形的倒影,花草樹木扭曲巨大,方遙父親也在這裡變成了醜陋怪物。
似乎都說得通了。
除了一點——方遙沒變。
現實中的少年,在這樣一個本應扭曲的維度裡,還是少年模樣。
為什麼?
還沒等羅漾想通,怪物已經再次開口。
“在我生氣之前,跟我回家,”慈父般寬宏大量,“當然,我允許你帶上這個可愛的小玩具。”
但這顯然無法滿足十二歲的少年。
“還有云雲,”他向怪物提出額外要求,“那是媽媽送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你把云云還給我。”
怪物遺憾搖頭:“云云還在調查局,屬於證物。”
少年方遙靜靜看他:“如果云云真是證物,你早就應該在監獄裡。”
怪物垂下那顆醜陋恐怖的頭,抵近渺小少年,隱忍的不耐終於顯露:“這樣的對話,已經在過去進行過很多次了,我希望你下一次的反抗是真的漲了一些本事,而不是隻會離家出走,一遍遍重複這些愚蠢的話。”
少年起身站直,無懼面前的怪物頭顱,漂亮而固執的淺棕色眼眸,定定看進那一條條絮狀物的黑暗深處。
在他身後,鋼鐵龍忽然擺動身軀,一躍而起,頃刻已到高空,在少年與怪物對峙的上方盤桓不去。
怪物抬頭看看,繼而輕笑:“我收回前言,你這次還是有長進的,起碼知道找個幫手。”
少年方遙不說話,臉白得近乎透明,渾身繃得緊緊,彷彿知道多一個幫手也只是蚍蜉撼樹。
果然,怪物根本沒將這一切放在眼裡,還好整以暇觀察著高空的鋼鐵龍,饒有興味地問:“它是什麼攻擊系統?噴火?不,你媽媽總是喜歡出其不意……讓我想想,難道是感知屏蔽防禦,專門對付我……”
“殺了我吧。”少年方遙沙啞開口。
這意料之外的請求,終於拉回了怪物注意力,那頭顱低下什麼?”
“殺了我吧,”少年再次重複,“你能殺掉媽媽,就能殺掉我。”
他似乎很累了,盤桓半空的鋼鐵龍僅僅是為釋放最後的不甘,他看起來不再寄希望於怪物,只想讓那顆仇恨多年的心得到解脫。
但是不對。
羅漾不自覺握緊拳頭,方遙根本不會做這樣的選擇,那是寧可追到外星系都不放過任何一個通緝犯的雲星仙女,他黑白分明,他不屑說謊,他立誓要讓所有犯罪者得到應有懲罰!
怪物自然也沒有滿足少年的請求,他甚至伸出那隻醜陋的怪手,摸了摸十二歲方遙柔軟的頭髮:“我並不想傷害她,那是一個悲劇,”嘆息的口吻裡,無盡溫柔,“而你是我最溫柔的孩子,我更不會傷害你。”
少年方遙死死盯住他,目光顫抖。
輕而易舉感知到少年的黑暗圖景,怪物緩緩搖頭:“也不要試圖傷害自己。你生來就被賜予了最完美的天賦,連你自己都沒資格把它銷燬。”
盤旋在高空的鋼鐵龍忽然發出吼聲,震天動地,若虎嘯龍吟!
這變故毫無預兆,可方遙卻一臉鎮定,連頭都沒抬。
怪物看向天空,數秒後,終於意識到什麼,壓抑的極怒從胸腔裡發出,帶出的劇烈氣流將頭顱上的絮狀物吹得瘋狂晃動,有幾個甚至被生生扯斷:“它可以接入通訊網?”
少年方遙露出了長久以了,它不是玩具。”
怪物不可置信,聲音上的優雅面具終於崩壞:“你算計我?不,這不可能,你的黑暗圖景裡只有絕望和一心求死。”
少年方遙:“嘴上說謊不難,難的是讓黑暗圖景也說謊,我花了四年才學會。”
四年。
從八歲,到十二歲。
羅漾難以想象一個孩子要怎麼逼自己,才能做到連心都可以說謊,但卻明白了為什麼在這個一切扭曲的世界裡,唯有方遙沒變。
因為他的意志,他的信念,他想給媽媽報仇的心,是那麼堅定。
“接入通訊網,即時直播,全雲星都聽見你親口承認殺害了媽媽,”少年方遙目光炯炯,那雙成年後總是淡漠的眼眸裡,淬著火一樣的光亮,“你逃不掉了。”
怪物忽地安靜下來,站在那裡不動。
有那麼幾秒,天地間只剩鋼鐵龍的咆哮。
羅漾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像風暴來臨前的死寂。
“快跑——”他大聲朝十二歲的少年喊。
而就在他出聲的同時,少年方遙已經轉身狂跑。
羅漾不確定是自己這一嗓子起了作用,還是敏銳的少年本身就感知到了危險。總之“揭露男人罪行”的目的已經達成,相比面對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恐怖怪物,及時撤退絕對是最正確的選擇。
終於,怪物動了。
碩大的頭顱仰天發出淒厲嘶吼,垂著的一根根絮狀物開始瘋狂向上生長,直奔鋼鐵龍而去。
察覺不妙的鋼鐵龍想飛走,但速度還是慢了,頃刻間已被絮狀物死死纏繞。
鋼鐵龍掙扎兩下,金屬頭盔似的腦袋那裡,精光熄滅了。
羅漾以為鋼鐵龍已經失去生機,但沒了光芒的機械造物仍在絮狀包圍裡激烈掙扎,甚至還想對怪物發起攻擊。
如果那精光不是鋼鐵龍的“生命”……羅漾一瞬瞭然,那是鋼鐵龍接入通訊網的標誌,而怪物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切斷信息傳輸”!
果然,精光熄滅後,羅漾再次聽見了怪物聲音——
“留下的影像都可以銷燬……你為什麼會以為說過的話不可以翻供……十二歲了還這麼天真……我很失望……”
憤極之後,那個永遠的掌控者又回來了。
少年方遙已經跑出很遠。
怪物想去抓,身形卻難動,原來糾纏鋼鐵龍的絮狀頭顱卻也反過來被鋼鐵龍拖住。
羅漾毫不猶豫做出選擇,以最快速度追向十二歲的方遙,儘管他連對方要去哪裡都不知道。
不料跑出一段距離的少年忽然腳下急停,隨後轉身,徑直眺望那邊還在糾纏中的怪物與鋼鐵龍。
這個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羅漾一時不確定他是擔心鋼鐵龍,所以停下來隔空觀望,還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同時少年的忽然轉身,也讓快要追上他的羅漾急剎車,與之隔著三四米麵對面。
但方遙好像根本看不見他,視線都放在遠處。
羅漾在困惑中抿緊嘴唇,正想著要不要再說說話,或者揮手打個招呼,卻在下一刻瞪大雙眼。
一個成年人的身影憑空出現在方遙面前,毫不猶豫伸手掐住少年脖子,竟直接將少年提起。
雙腳離開地面的少年,在窒息中痛苦掙扎,錯愕的雙眼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羅漾看清了那背影。
成年方遙的背影。
是笛謬!
它終於現身了,在少年最不設防的時候。
“住手——”羅漾飛撲上去,想立刻從笛謬手中救下方遙。
可一個踉蹌,他竟然穿透了成年“方遙”與少年方遙兩具身體,摔到了地上。
飛快起身,他終於看見了成年“方遙”的正臉。
還是完美得毫無破綻,除了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裡,瞳孔變成了完全的幽綠色。
“你還真是跟得很緊,”笛謬勾起嘴角,笑意雲淡風輕,“所以我體貼地用能量幫你‘即時翻譯’,以免你錯過這場好戲,是不是很感動?”
“放開他。”羅漾咬牙。
“不。”笛謬歪頭,玩樂一樣調皮,“然後,你能怎麼辦?”
羅漾把手心攥出了血。
可他的確什麼都做不了,如果之前還抱有幻想,這一刻他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看來你已經想通了,”笛謬聲音愉悅,很樂意再給他一個明確答案,“我身體裡有方遙的基因和能量,所以我碰得到他,但你沒有。你以為跟隨我來到這裡,就能改變什麼?不,你跟這個星系、這個時空不存在任何連接,充其量只是一團偶然飄蕩到這裡的生物能量,一縷眼睜睜看著所有事情發生卻無力挽回的幽魂。”
是的。
所以被蘑菇咬了腳踝也沒事,因為那蘑菇根本碰不到他,或許感受到了一些微弱的生命能量,但下嘴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
那些漂亮的花朵也並非為他而來,只是致命蘑菇出現了,隨之出現的花朵恰巧保護了他。
同樣,少年方遙也看不到他,聽不到他,碰不到他。
甚至還不如在【記憶迷宮】,至少,那時他們還可以彼此對話。
少年的掙扎越來越弱,生命在無聲流逝。
他的呼吸也越來越輕,幾不可聞。
但羅漾聽見了。
這一刻,周遭的所有聲音都被抹去,只剩下少年方遙微弱的呼吸,落在羅漾耳內,敲鼓一樣響,心臟爆炸一樣轟鳴。
羅漾崩潰了。
看不見又怎麼樣,碰不到又怎麼樣,他只知道自己絕對不要這樣看著方遙去死!
“你別碰他——”不顧一切的吶喊,彷彿要撕碎靈魂,羅漾再次撲向笛謬。
笛謬連眼神都懶得分給他,手上力量再次增加,準備徹底掐斷少年脖頸。
可一片巨大的陰影比它更快。
極速籠罩下來,鋸齒狀的深淵之口狠狠咬向他的手臂。
笛謬被這突然從地底冒出的菌類植物弄得一愣,並沒太慌張,也沒及時反應。
“咔哧——”
菌傘毫不客氣合齒,咬斷他的手臂。
少年方遙“咚”一聲落到地上,緩了幾秒,才瘋狂扯下仍禁錮在脖頸的斷臂,大口大口呼吸。
笛謬還站在原地,似乎相比自己正流血的胳膊斷口,眼前的植物更令他好奇:“你從哪裡冒出來的,為什麼要攻擊我?”
巨型蘑菇當然不答,張著深淵巨口再度襲來。
笛謬皺眉,流露一絲與平日方遙相似的厭煩,腳下忽然啟動,以極快速度瞬間貼近巨型蘑菇,抓住菌傘之下的粗壯莖,用力一扯,竟乾脆利落拽斷。
沒了支撐的菌傘轟然落下。
巨型蘑菇“身首異處”,再不能搗亂。
笛謬甩甩手上的粘液,低頭看向另一側的斷臂,很快,斷口又生長出新的肢體,直至恢復得完好無損。
但他還是不解,一邊唸叨著“為什麼會攻擊我呢”一邊走向還在地上喘息的少年。
有著同樣基因的笛謬碰得到少年方遙,少年方遙卻看不見他,只是本能感覺到某種危險在逼近,下意識想要起身。
笛謬怎麼可能讓他逃,手已經再次伸出:“死吧……”
然而這次他連人都沒碰到。
少年方遙身下的泥土突然陷落,形成一個深坑,緊接著深坑周圍生長出一片片花瓣,溫柔而堅定的簇擁、堆疊,將方遙牢牢護在內裡。
第二次受挫的笛謬終於煩躁,伸手用力去弄花瓣,卻撥不開也扯不爛!
這根本不是普通植物能蘊含的守護力,分明有另外一種更強大的能量在護著方遙。
是誰?
到底是誰在阻礙它?!
笛謬幾近瘋狂,即使頂著方遙的臉,幽綠色的怪物之眼也讓那漂亮面目全非。
羅漾呢??
暴走前的最後一刻,笛謬忽然發現,羅漾不見了。
去了哪裡?什麼時候不見的?
那麼想要阻止自己殺掉少年方遙,怎麼可能一聲不響消失?
不不,羅漾沒消失。
後知後覺裡,笛謬的視線重新落到那粉白勾勒青綠的巨大“花苞”上——不就在這兒嗎。
羅漾那點微弱的生物能量,竟然可以凝結成屬於這個星球、這個維度世界裡的植物,貫徹他的意志,救下方遙。
奇妙,新鮮,不可思議。
但很快,笛謬又將這荒唐的結論推翻。不可能,羅漾同這裡沒有任何連接,他甚至不屬於仙女座星系!
【不可能嗎?你最好再看看我的記憶。】
一個反問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冷清,淡然。
笛謬一驚,誰,誰在他身體裡說話?
方遙?
他佔據了部分神經元還不滿足,竟然重新聚攏了意識?!
然後呢?方遙在說什麼?
【很早很早以前,羅漾就跟這個星球有連接了,因為他交了一個只有六歲的朋友。】
笛謬在突如其話。
它才是這具身體、這些神經元的主人,方遙算什麼,只應該是靜靜躺在它基因裡的塵埃!
方遙也很意外自己的突然“甦醒”。
他原本只剩很淺很淺的意識,被笛謬那些強勢基因驅趕到神經元的末梢,僅僅在恰巧那一部分纏住羅漾時,他有剎那感覺,控制末端停止了攻擊。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繼續“沉睡”。
可就在剛剛,他忽然醒來,是那種全身心的甦醒,透過笛謬體內的神經元,他看到了過去發生的一切,又透過笛謬的眼睛,看到了正在發生的當前。
甚至此刻,他仍感覺到有著源源不斷的能量正在充盈著自己身體,這些能量助力著他從神經元末梢迴歸這具軀體的中樞,不僅可以與笛謬重新對話,更是在一點點反向吞噬原本屬於笛謬的神經元。
“你在幹什麼——”笛謬驚慌出聲,它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不妙變化!
【你怎麼吃掉我的,我就怎麼吃掉你,很平等。】
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很好,好到方遙語氣裡都帶著輕盈的喜悅。
成年“方遙”的瞳孔再次變色,逐漸暈染的冰藍與淺棕將不屬於這具身體的幽綠色一點點驅逐殆盡。
“該死,你到底哪裡來的能量——”笛謬徹底抓狂。
方遙沒答,卻透過重新奪回的眼睛,靜靜看向那朵粉白色的“庇護所”。
羅漾用盡能量保護過去的方遙。
而那股能量,也傳遞給了未來的自己。
方遙不懂太複雜的情感,但在這一刻他能確定,有些情感可以穿過漫長歲月,就像母親留給他的禮物,就像羅漾對十二歲方遙的守護。
“不!不——”笛謬發出尖銳爆鳴,卻無濟於事。
方遙成功佔領這具身體最後一個神經元,並且可以輕而易舉通過能量連接,順著時空隧道延伸回地球裡世界,繼續佔領笛謬留在入侵樹的部分。
想一想,一隻讓整個仙女座星系頭疼的笛謬忽然變成一名理智能幹的調查員,這麼有創意的場面一定很有趣。
至於全部神經元被佔領後,笛謬原本的意識會不會灰飛煙滅?
算了,與自己無關,懶得想。
“不可以!你簡直喪心病狂——”留在入侵樹的笛謬部分,通過神經元僅剩的連接,隔空傳來崩潰怒吼,“難道你想變成怪物嗎——”
也沒什麼不好,方遙無所謂,甚至還開始暢想。
笛謬終於絕望,控制僅剩在入侵樹那邊的部分,毫不猶豫切斷與這邊的所有能量聯繫,斬斷方遙進一步侵襲的可能,也斬斷了時空通道。
這本就是方遙想要的結果。
一隻讓整個仙女座星系頭疼的笛謬忽然變成一名理智能幹的調查員,場面一定很有趣?
也就笛謬那個單純的傢伙信。
——雲星仙女從不說謊,但心裡想的,不算。
當兩邊神經元連接切斷的那一刻,這具身體就徹底屬於方遙,他終於拿回了一幅完整軀體,除非再讓笛謬吃掉,否則全身任何一個細胞都沒有再被染指的可能。
唯一的壞處是,他和羅漾好像回不去裡世界的列車旅程了。
羅漾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這一切。
化身守護植物的他只感覺自身的能量逐漸耗盡,那一片片花瓣也開始消失。然而他不認為笛謬會輕易放棄,於是死守著最後一點力量,也想讓花瓣消失得慢一點。
直到天空傳來一聲巨響。
花瓣之下的少年立刻感知到什麼,撥開守護著的粉白葉片,主動爬出了深坑。
最後一片花瓣消失。
羅漾又變回了不屬於這裡的那一點點能量,誰也看不到的存在。
鋼鐵龍被絮狀物粉碎了,那一聲巨響是它的爆炸。
羅漾無聲陪在少年方遙身旁,隨他一起抬頭,卻看見爆炸後的金屬殘片沒有如雨墜落,而是在高空發出劇烈光芒,像一個個銀白光團,映亮陰霾詭譎的天。
下個瞬間,光團紛紛爆破,炸開一束束輻射般的光。
羅漾忽然一震,身體與那光芒產生短暫共鳴。
不,應該說是那些光芒在以與這個天空下的所有生命體碰撞,尋找共振。
羅漾不是它們的目標,所以他只能感覺到那光芒能量裡承載著某種自己無法讀懂的信息,像是在召喚什麼!
少年方遙卻早有感知,一眨不眨望著天空,低聲喚著:“云云……”
聲音未落,一道冷光破空而來。
還沒等羅漾看清,眼前的世界忽然變成一片空白。
天旋地轉,頭重腳輕,羅漾像被捲進了湍流旋渦。
他奮力掙扎,努力在湍流中尋找平衡,終於再次站穩,視野也重新清晰。
眼前的世界完全變了。
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雲星。
沒有毒蘑菇與粉白花,只有一片漂亮草地,沒有絮狀物頭顱的怪物,只有一個神情陰沉的高大男人,也沒有鋼鐵龍,只有一堆散落在地的殘骸。
羅漾看向那塊最大的幾塊殘骸,在腦中一點點拼湊完整——原來小方遙的八歲禮物,是一艘迷你星艦。
大小可以坐進幾個孩子,媽媽建造它時,一定想讓兒子邀請其他的小朋友來一起玩。
“媽媽——”
八歲男孩兒的慘叫,從云云投射在半空的影像裡傳來。
倒下的女人,冷漠的男人,悲慘的孩子。
那個在高大男人口中本應被銷燬的影像,重見天日。
“影像已接入通訊網,覆蓋全雲星。”十二面菱形體公事公辦的口吻,彷彿這是一個早已設定好的指令。
高大男人終於放棄,低頭看向自己的兒子:“你成功了。”
少年方遙迎著他的目光,沉默,但無所畏懼。
羅漾終於看懂了一切。
是粉碎的星艦將云云召喚回來的。星艦,云云,都是母親送方遙的禮物,它們接力般一個連著一個,被摧毀也在所不惜,只為守護自己的小主人,也是替一個媽媽守護自己的孩子。
“誰在那裡?”原本盯著自己兒子的高大男人,視線突然平移到少年方遙身旁,像是落在空氣。
可羅漾分明看見那無機質一般的冰藍目光正鎖定自己!
難道被對方發現了?
不可能啊,自己現在又不再是植物,連小方遙都對身旁的自己毫無所覺,男人怎麼看得見?
還是說他感知到了自己這股微弱能量?
跑。
穩妥起見也應該馬上跑。
但羅漾一動不動,著魔般看著那雙冰藍色的眼,彷彿從身體到靈魂都被那雙眼眸定住。
恐懼,戰慄,瘋狂。
瞬間湧起的負面情緒與黑暗想象,如海嘯般在他內心席倦,死亡彷彿才是一切的解脫!
猝不及防,忽然被人從身後撲倒。
羅漾猛地回神,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方遙?!”激動與驚喜的聲音,幾乎變了調。
不是少年,不是笛謬,視線相對的一瞬間,羅漾就能確認這是真正的方遙。
“你回來了——”擁抱終於可以付諸行動,傾盡全力。
方遙將人死死按進自己身體,擋住視野,捂住耳朵:“別聽,別看,別被他精神干擾。”
羅漾這才真正清醒過來,先前的失神是高大男人在用精神感知對他進行攻擊!
世界忽然開始震動,周遭所有景物急速扭曲變形。高大男人,少年方遙,云云,連同還在即時傳播共享的投射光幕,都逐漸消失,只剩混沌的輪廓殘影。
“怎麼了?”察覺方遙力道有所鬆動,羅漾終於可以抬起頭。
然而云星仙女也罕見地茫然。
遙遠的列車監控室,高速公鹿擦把臉,渾身汗水溼透,好在都是值得的——後臺系統已經修復,很快被笛謬破壞的能量洞就將合攏,方遙與羅漾也會被強制送回列車考核。
都說旅途危險,考核艱辛,誰知道他們後臺工作人員的苦啊。
“他會怎麼樣?”看著高大男人的殘影越來越淡,意識到可能要結束這段過往的羅漾,輕聲問。
“不會怎麼樣。”早已經歷過的方遙,漠然道,“他背後的那些勢力會以最快速度切斷影像傳輸,已經即時分享出去的也會被全部銷燬,除了第一批看到的人,後面的只能‘聽說’,他仍舊逍遙法外,只是稍微失去了一些自由,被送到一個環境優美的偏僻地‘療養’。”
簡單一個問句,卻得到這麼長的回答。
話多得都有點不像方遙了。
但羅漾懂。
因為不甘。
每多說一個字,都是沒能徹底讓犯罪者償命的不甘。
“你那時才十二歲,”羅漾說,“已經做得很好了。”
方遙怔了怔,並不那麼相信,卻又下意識抱著某種期望:“真的?”
羅漾徑直看進他眼底,用力點頭:“真的。”
方遙安靜許久。
有些傷口好像彌合了,雖然沒痊癒,但也不再那麼疼,那麼冷。
雲星的一切已經徹底消失。
羅漾環顧周圍,各種影像快速流動,像車窗外疾馳而過、連成片的風景。
“難道要回列車旅程了?”他自言自語。
方遙忽然問:“為什麼要跟過來?”
羅漾愣了下,重新看他:“什麼?”
方遙:“為什麼要跟著笛謬過來?”
羅漾想也不想:“一次被吃掉手臂,一次被整個吃掉,我怎麼可能再讓笛謬有第三次機會傷害你,還是‘真正過去的你’!”
緩了緩,仙女隊長又客觀反省:“當然,我承認有點衝動,也有點自不量力……”
後面的方遙就沒聽清了,因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他心裡橫衝直撞,像消融的冰山斷裂,重重砸入深海。
他想說什麼,可沒人教過他這種時候該如何表達……
哦。
方遙忽然眨了下眼,有人教過的。
羅漾囉嗦的自省,戛然而止在額頭輕軟的觸感裡。
呆愣好半天,他抬手摸摸被親過的腦門:“?”
心滿意足的雲星仙女:“蓋章。”
給最可愛的小朋友蓋章。
作者有話要說
1w+,親上啦~(單方面的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