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涼雨 作品

第 186 章 昔日裡(三合一)(第2頁)

 笛謬幾近瘋狂,即使頂著方遙的臉,幽綠色的怪物之眼也讓那漂亮面目全非。

 羅漾呢??

 暴走前的最後一刻,笛謬忽然發現,羅漾不見了。

 去了哪裡?什麼時候不見的?

 那麼想要阻止自己殺掉少年方遙,怎麼可能一聲不響消失?

 不不,羅漾沒消失。

 後知後覺裡,笛謬的視線重新落到那粉白勾勒青綠的巨大“花苞”上——不就在這兒嗎。

 羅漾那點微弱的生物能量,竟然可以凝結成屬於這個星球、這個維度世界裡的植物,貫徹他的意志,救下方遙。

 奇妙,新鮮,不可思議。

 但很快,笛謬又將這荒唐的結論推翻。不可能,羅漾同這裡沒有任何連接,他甚至不屬於仙女座星系!

 【不可能嗎?你最好再看看我的記憶。】

 一個反問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冷清,淡然。

 笛謬一驚,誰,誰在他身體裡說話?

 方遙?

 他佔據了部分神經元還不滿足,竟然重新聚攏了意識?!

 然後呢?方遙在說什麼?

 【很早很早以前,羅漾就跟這個星球有連接了,因為他交了一個只有六歲的朋友。】

 笛謬在突如其話。

 它才是這具身體、這些神經元的主人,方遙算什麼,只應該是靜靜躺在它基因裡的塵埃!

 方遙也很意外自己的突然“甦醒”。

 他原本只剩很淺很淺的意識,被笛謬那些強勢基因驅趕到神經元的末梢,僅僅在恰巧那一部分纏住羅漾時,他有剎那感覺,控制末端停止了攻擊。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繼續“沉睡”。

 可就在剛剛,他忽然醒來,是那種全身心的甦醒,透過笛謬體內的神經元,他看到了過去發生的一切,又透過笛謬的眼睛,看到了正在發生的當前。

 甚至此刻,他仍感覺到有著源源不斷的能量正在充盈著自己身體,這些能量助力著他從神經元末梢迴歸這具軀體的中樞,不僅可以與笛謬重新對話,更是在一點點反向吞噬原本屬於笛謬的神經元。

 “你在幹什麼——”笛謬驚慌出聲,它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不妙變化!

 【你怎麼吃掉我的,我就怎麼吃掉你,很平等。】

 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很好,好到方遙語氣裡都帶著輕盈的喜悅。

 成年“方遙”的瞳孔再次變色,逐漸暈染的冰藍與淺棕將不屬於這具身體的幽綠色一點點驅逐殆盡。

 “該死,你到底哪裡來的能量——”笛謬徹底抓狂。

 方遙沒答,卻透過重新奪回的眼睛,靜靜看向那朵粉白色的“庇護所”。

 羅漾用盡能量保護過去的方遙。

 而那股能量,也傳遞給了未來的自己。

 方遙不懂太複雜的情感,但在這一刻他能確定,有些情感可以穿過漫長歲月,就像母親留給他的禮物,就像羅漾對十二歲方遙的守護。

 “不!不——”笛謬發出尖銳爆鳴,卻無濟於事。

 方遙成功佔領這具身體最後一個神經元,並且可以輕而易舉通過能量連接,順著時空隧道延伸回地球裡世界,繼續佔領笛謬留在入侵樹的部分。

 想一想,一隻讓整個仙女座星系頭疼的笛謬忽然變成一名理智能幹的調查員,這麼有創意的場面一定很有趣。

 至於全部神經元被佔領後,笛謬原本的意識會不會灰飛煙滅?

 算了,與自己無關,懶得想。

 “不可以!你簡直喪心病狂——”留在入侵樹的笛謬部分,通過神經元僅剩的連接,隔空傳來崩潰怒吼,“難道你想變成怪物嗎——”

 也沒什麼不好,方遙無所謂,甚至還開始暢想。

 笛謬終於絕望,控制僅剩在入侵樹那邊的部分,毫不猶豫切斷與這邊的所有能量聯繫,斬斷方遙進一步侵襲的可能,也斬斷了時空通道。

 這本就是方遙想要的結果。

 一隻讓整個仙女座星系頭疼的笛謬忽然變成一名理智能幹的調查員,場面一定很有趣?

 也就笛謬那個單純的傢伙信。

 ——雲星仙女從不說謊,但心裡想的,不算。

 當兩邊神經元連接切斷的那一刻,這具身體就徹底屬於方遙,他終於拿回了一幅完整軀體,除非再讓笛謬吃掉,否則全身任何一個細胞都沒有再被染指的可能。

 唯一的壞處是,他和羅漾好像回不去裡世界的列車旅程了。

 羅漾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這一切。

 化身守護植物的他只感覺自身的能量逐漸耗盡,那一片片花瓣也開始消失。然而他不認為笛謬會輕易放棄,於是死守著最後一點力量,也想讓花瓣消失得慢一點。

 直到天空傳來一聲巨響。

 花瓣之下的少年立刻感知到什麼,撥開守護著的粉白葉片,主動爬出了深坑。

 最後一片花瓣消失。

 羅漾又變回了不屬於這裡的那一點點能量,誰也看不到的存在。

 鋼鐵龍被絮狀物粉碎了,那一聲巨響是它的爆炸。

 羅漾無聲陪在少年方遙身旁,隨他一起抬頭,卻看見爆炸後的金屬殘片沒有如雨墜落,而是在高空發出劇烈光芒,像一個個銀白光團,映亮陰霾詭譎的天。

 下個瞬間,光團紛紛爆破,炸開一束束輻射般的光。

 羅漾忽然一震,身體與那光芒產生短暫共鳴。

 不,應該說是那些光芒在以與這個天空下的所有生命體碰撞,尋找共振。

 羅漾不是它們的目標,所以他只能感覺到那光芒能量裡承載著某種自己無法讀懂的信息,像是在召喚什麼!

 少年方遙卻早有感知,一眨不眨望著天空,低聲喚著:“云云……”

 聲音未落,一道冷光破空而來。

 還沒等羅漾看清,眼前的世界忽然變成一片空白。

 天旋地轉,頭重腳輕,羅漾像被捲進了湍流旋渦。

 他奮力掙扎,努力在湍流中尋找平衡,終於再次站穩,視野也重新清晰。

 眼前的世界完全變了。

 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雲星。

 沒有毒蘑菇與粉白花,只有一片漂亮草地,沒有絮狀物頭顱的怪物,只有一個神情陰沉的高大男人,也沒有鋼鐵龍,只有一堆散落在地的殘骸。

 羅漾看向那塊最大的幾塊殘骸,在腦中一點點拼湊完整——原來小方遙的八歲禮物,是一艘迷你星艦。

 大小可以坐進幾個孩子,媽媽建造它時,一定想讓兒子邀請其他的小朋友來一起玩。

 “媽媽——”

 八歲男孩兒的慘叫,從云云投射在半空的影像裡傳來。

 倒下的女人,冷漠的男人,悲慘的孩子。

 那個在高大男人口中本應被銷燬的影像,重見天日。

 “影像已接入通訊網,覆蓋全雲星。”十二面菱形體公事公辦的口吻,彷彿這是一個早已設定好的指令。

 高大男人終於放棄,低頭看向自己的兒子:“你成功了。”

 少年方遙迎著他的目光,沉默,但無所畏懼。

 羅漾終於看懂了一切。

 是粉碎的星艦將云云召喚回來的。星艦,云云,都是母親送方遙的禮物,它們接力般一個連著一個,被摧毀也在所不惜,只為守護自己的小主人,也是替一個媽媽守護自己的孩子。

 “誰在那裡?”原本盯著自己兒子的高大男人,視線突然平移到少年方遙身旁,像是落在空氣。

 可羅漾分明看見那無機質一般的冰藍目光正鎖定自己!

 難道被對方發現了?

 不可能啊,自己現在又不再是植物,連小方遙都對身旁的自己毫無所覺,男人怎麼看得見?

 還是說他感知到了自己這股微弱能量?

 跑。

 穩妥起見也應該馬上跑。

 但羅漾一動不動,著魔般看著那雙冰藍色的眼,彷彿從身體到靈魂都被那雙眼眸定住。

 恐懼,戰慄,瘋狂。

 瞬間湧起的負面情緒與黑暗想象,如海嘯般在他內心席倦,死亡彷彿才是一切的解脫!

 猝不及防,忽然被人從身後撲倒。

 羅漾猛地回神,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方遙?!”激動與驚喜的聲音,幾乎變了調。

 不是少年,不是笛謬,視線相對的一瞬間,羅漾就能確認這是真正的方遙。

 “你回來了——”擁抱終於可以付諸行動,傾盡全力。

 方遙將人死死按進自己身體,擋住視野,捂住耳朵:“別聽,別看,別被他精神干擾。”

 羅漾這才真正清醒過來,先前的失神是高大男人在用精神感知對他進行攻擊!

 世界忽然開始震動,周遭所有景物急速扭曲變形。高大男人,少年方遙,云云,連同還在即時傳播共享的投射光幕,都逐漸消失,只剩混沌的輪廓殘影。

 “怎麼了?”察覺方遙力道有所鬆動,羅漾終於可以抬起頭。

 然而云星仙女也罕見地茫然。

 遙遠的列車監控室,高速公鹿擦把臉,渾身汗水溼透,好在都是值得的——後臺系統已經修復,很快被笛謬破壞的能量洞就將合攏,方遙與羅漾也會被強制送回列車考核。

 都說旅途危險,考核艱辛,誰知道他們後臺工作人員的苦啊。

 “他會怎麼樣?”看著高大男人的殘影越來越淡,意識到可能要結束這段過往的羅漾,輕聲問。

 “不會怎麼樣。”早已經歷過的方遙,漠然道,“他背後的那些勢力會以最快速度切斷影像傳輸,已經即時分享出去的也會被全部銷燬,除了第一批看到的人,後面的只能‘聽說’,他仍舊逍遙法外,只是稍微失去了一些自由,被送到一個環境優美的偏僻地‘療養’。”

 簡單一個問句,卻得到這麼長的回答。

 話多得都有點不像方遙了。

 但羅漾懂。

 因為不甘。

 每多說一個字,都是沒能徹底讓犯罪者償命的不甘。

 “你那時才十二歲,”羅漾說,“已經做得很好了。”

 方遙怔了怔,並不那麼相信,卻又下意識抱著某種期望:“真的?”

 羅漾徑直看進他眼底,用力點頭:“真的。”

 方遙安靜許久。

 有些傷口好像彌合了,雖然沒痊癒,但也不再那麼疼,那麼冷。

 雲星的一切已經徹底消失。

 羅漾環顧周圍,各種影像快速流動,像車窗外疾馳而過、連成片的風景。

 “難道要回列車旅程了?”他自言自語。

 方遙忽然問:“為什麼要跟過來?”

 羅漾愣了下,重新看他:“什麼?”

 方遙:“為什麼要跟著笛謬過來?”

 羅漾想也不想:“一次被吃掉手臂,一次被整個吃掉,我怎麼可能再讓笛謬有第三次機會傷害你,還是‘真正過去的你’!”

 緩了緩,仙女隊長又客觀反省:“當然,我承認有點衝動,也有點自不量力……”

 後面的方遙就沒聽清了,因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他心裡橫衝直撞,像消融的冰山斷裂,重重砸入深海。

 他想說什麼,可沒人教過他這種時候該如何表達……

 哦。

 方遙忽然眨了下眼,有人教過的。

 羅漾囉嗦的自省,戛然而止在額頭輕軟的觸感裡。

 呆愣好半天,他抬手摸摸被親過的腦門:“?”

 心滿意足的雲星仙女:“蓋章。”

 給最可愛的小朋友蓋章。

 作者有話要說

 1w+,親上啦~(單方面的也算)

 潮溼,陰暗,空氣裡到處瀰漫著腐敗的氣味,連腳下泥土的觸感都令人不適,像走在一塊腐肉上。羅漾不小心踩碎了一簇疑似菌類的植物,絳紫色黏稠汁液沾滿他的鞋底。

 他明明跟隨笛謬而來,罪魁禍首卻消失了,他明明很確定笛謬所謂“回到真正的過去,消滅方遙”是指“回到過去的雲星,消滅真正的方遙”,可現在卻動搖了,因為呈現在他面前的景象,與他在【記憶迷宮】裡曾見過的那個雲星大相徑庭。

 沒有風聲水聲,沒有草木氣息,羅漾抬頭,渾濁壓抑的天空裡連雲都沒有,只有一層一層氣浪一樣的輪廓,陰暗地擁擠在一起。

 先前被踩的菌類植物,散落稀碎的殘骸正像活物般在慢慢聚攏,拼湊,重新“粘合”……就在羅漾腳邊,但後者仍眺望著天空,並未注意。

 直到恢復如初的絳紫色菌傘爬上他的腳面,菌傘中央張開鋸齒狀縫隙,就像一張鋒利的口!

 羅漾終於發現,“嘶”地倒吸涼氣,飛快蹬腿甩掉那個可怕的小東西。

 電光石火間,他好像看見那東西張開的嘴已經咬上腳踝了,可甩掉之後,自己的腳踝安然無恙,並沒有被咬過的痕跡。

 可能是在慌亂之中眼花了。

 羅漾正想舒口氣,卻感到一大片陰影正在逼近。

 飛快抬眼,映入瞳孔的悚然景象差點讓他呼吸驟停。

 碩大的菌傘,近乎發黑的絳紫色,幾乎是先前小東西的無限放大般,傘中央張開的深淵巨口簡直能吞掉整個人。羅漾甚至無法目測它粗壯的莖有多高,因為抬眼看清的這一刻,那張捕獵的巨口已近在咫尺!

 剎那間,巨口用力咬合下來。

 羅漾身體比大腦更快行動,瘋狂向後閃躲。

 “咔哧——”巨口咬空,卻仍發出可怕聲響。

 在搞清楚這是什麼鬼東西之前,羅漾不敢貿然對戰,躲開第一口後轉身就跑。

 不料那巨型蘑菇竟然追了過來。

 它的根系在地下急速移動,腐肉般的土層隨之波浪起伏,那起伏一路傳到羅漾腳下,幾次顛得他險些摔倒。

 一隻藏在低矮植叢裡的小獸被騷亂驚動,跳起來逃跑,可才跑出半米,就被彎下來的菌傘一口吞掉。

 “咔哧——咔哧——”

 咀嚼聲,骨頭碎裂聲,兩三下就結束了。

 那麼小一隻,塞牙縫都不夠。

 羅漾駭然看著,已經沒辦法再把這東西當成植物,那分明是一株披著巨型毒蘑菇外衣的恐怖怪物。

 並且,這樣的“怪物”還不止一個!

 “咔哧——”

 “咔哧——”

 進食聲似乎引來了它的同類,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絳紫色菌傘出現在四周,包圍著向羅漾靠攏。

 羅漾渾身冰涼,不死心地尋找包圍圈中的生路,但又絕望地發現根本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他腳下的泥土忽然塌陷。

 羅漾毫無防備,身體隨之下墜,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想往外跑,卻看見深坑周圍生長出數片巨型葉子,每一片都和那恐怖的菌傘差不多大,但要漂亮許多。

 它們是花瓣的形狀,淺粉發白的顏色,邊緣勾勒著淡淡的青綠,像壓抑的濃墨重彩裡突然暈染的水粉畫,微風和煦,輕輕柔柔。

 被致命蘑菇追殺的緊張與恐懼,忽然之間就消失了。

 羅漾感到一陣溫暖的善意,他確信是從這些花瓣身上傳遞出的。

 身體又一次先於大腦,放鬆下來,不再想逃跑。

 一片片花瓣從四面八方垂下,交疊著蓋住深坑,像綻放的花苞重新合攏般,將深坑連同裡面的羅漾一併護在粉白的花心裡。

 那些猙獰的蘑菇連同可怕的咬合聲,被隔絕在這間漂亮的“庇護所”之外。

 不知過了多久,花瓣才重新“綻放”。

 那些蘑菇已經不見了。

 羅漾從深坑裡爬出,才發現周圍還有幾個像這樣的坑,坑周圍同樣是緩緩打開的粉白花瓣,邊緣映著點點青綠。

 驀地,他明白過來。

 蘑菇也好,花朵也好,都是這個奇怪世界裡的植物,就像地球上的動植物生態一樣,有的相生相剋,有的相互依存,比如毒蛇出沒的地方,附近一定有能解毒的植物,所以兇殘攻擊的蘑菇出現了,溫柔守護的花朵便也隨之而來。

 但……想通這些有什麼用!

 他來這裡又不是異世界探秘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笛謬,弄清那傢伙為什麼沒去雲星而來到這裡,這裡又跟方遙有什麼關係??

 困頓的處境讓羅漾煩躁,他不知道自己還要沒頭蒼蠅似的在這詭異地帶亂轉多久。更可怕的是他擔心這裡跟方遙壓根就沒關係,笛謬也早去了真正的雲星,只是把他這個尾隨而來的不速之客甩在了時空通道的某個不知名地點。

 甩掉紛亂思緒,羅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下能做的只有去努力尋找笛謬蹤跡。

 怪異的陌生之地,危機四伏的各種植被,羅漾就這樣前行了一段時間,忽然捕捉到異樣聲響。

 他連忙停住,豎起耳朵仔細聽。

 “記住了嗎……”

 一個略顯稚嫩的少年音隱約傳話。

 羅漾立刻四下環顧,辨別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只是因為他終於聽見了人語,更因為那聲音裡莫名帶著一絲熟悉。

 心跳不自覺加速。

 終於,他向某個方向走去,撥開一簇簇比他還高的植物叢,看見了那個坐在地上的少年。

 心跳快到極點,聲如擂鼓,眼睛酸脹發熱。

 不久前被吃掉的倒黴仙女,以曾經的少年臉龐,未完全長成的清瘦身軀,好端端坐在那裡。

 與【記憶迷宮】裡見過的十三四歲的少年方遙有些許不同,雖然聲音很相似,但眼前的這個少年更稚嫩些。

 十一歲?

 十二歲?

 羅漾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沙啞的聲音:“方遙……”

 但少年好像沒聽見,他的注意力都在身後的東西上。

 羅漾這才看見,少年後面是一條……機械生物?

 足足幾米長的身軀由一節節金屬構成,它們像一節節鱗片,覆蓋全身,頭顱似鋼盔,閃著奪目精光,尾巴似巨蟒,不時擺動。

 這樣強悍精美的造物,卻乖巧臥在方遙身後,少年背靠著它的身軀,或者說更像是蜷縮在它的懷裡。

 “來了,就吃掉他,記住了嗎?”

 少年又問了一遍。

 這次羅漾聽清了,不止如此,還聽見那機械生物發出一聲低低的叫,似在回應。

 羅漾驚呆,比第一次看見小白團子方遙和那個叫做云云的十二面菱形體說話互動還要錯愕,畢竟云云有著很符合人工智能體的外形,而眼前的機械卻怎麼看都更像一個精美的大型手辦。

 恍然間,羅漾生出一種錯覺,也許這並非什麼機械造物,甚至也不是人工智能,它更像擁有著自主生命,宛如一條被鍊金術師賦予了真正靈魂的鋼鐵龍。

 “方遙……”羅漾又喊一聲,身體也隨之踏出最後一叢高大植被。

 他有無數問題想問。

 比如少年方遙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真是雲星?可無論天空、大地,亦或花草樹木,甚至連空氣的味道都與【記憶迷宮】裡他遇見十三四歲少年方遙的那個雲星環境,差別巨大。

 再的雲星語,他甚至聽得清那些古怪發音,可話裡的意思卻清晰傳遞到自己腦內,難道是笛謬搗的鬼?那麼笛謬哪裡去了?它不是要傷害過去的方遙嗎?現在少年方遙就在眼前,它為什麼還不出現?

 最後,方遙和鋼鐵龍說的“來了,就吃掉他”,是指誰?

 但這些在與方遙的“重逢”面前,都微不足道。

 哪怕只是過去的少年方遙,羅漾也想上去緊緊擁抱!

 然而遠方忽然傳來的騷動,止住了羅漾的腳步。

 他循聲望,似有無數鳥獸、植被感受到危險,瘋狂逃竄。不過它們都在往遠離這邊的方向逃,所以羅漾只來得及聽見嘈雜獸叫,和遙望一大片一大片彷彿長腳的植被整體遷移。

 與之相對,一個沉重到震顫地面的腳步正向他們靠近。

 背靠鋼鐵龍的少年方遙,淡淡抬眼,儼然早有預料,亦是等待多時。

 很快,羅漾視野裡出現一個巨大身影。

 那身影一步步走近,像開天闢地的巨人,可真等那身影來到近前,羅漾才看清根本不是人。

 一頭恐怖怪物。

 近五米高,身軀像遠古巨猿,可它並沒有一顆羅漾常識認知裡的頭顱,非人非獸,而是一團垂著無數不知名絮狀物的集合體,非要說的話,更像一團在泥湯裡滾過無數次的拖把,每一根絮狀物都浸滿令人作嘔的汙水,隨著身軀的走動而滴落,像酸雨,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汙濁水坑。

 羅漾看得頭皮發麻,卻沒辦法將視線從那巨大怪物身上移開,他想看清那藏在絮狀物後面的、真正的臉。

 然而漸漸地,他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

 那些密密麻麻絮狀物在擺動間露出的黑暗縫隙,深不見底。

 或許壓根就沒有什麼臉,那顆頭顱更像是世間一切黑暗、醜惡、作嘔物質的集合體——因為當羅漾再次試圖窺見那黑暗縫隙裡的秘密,他差點被心底忽然湧出的黑暗吞沒!

 “找到你了。”怪物竟然開口說話。

 羅漾愕然,那聲音比方遙的少年音還熟悉,因為少年方遙他只在【記憶迷宮】裡見過一次,可這男人的聲音卻出現在【記憶迷宮】裡每一段殘酷過往裡。

 方遙的父親,那個優雅、冷漠、無情的高大男人。

 但他怎麼都沒辦法把這醜陋巨大的怪物和那個冰藍色瞳孔的男人聯繫起來。

 “三天才找到,”少年方遙仰頭看那怪物,眼神卻輕蔑嘲諷,“真慢。”

 怪物沒生氣,反而駐足欣賞般環顧四周,幽幽道:“這是我向你母親求婚的地方。回憶很美好,我時常來這裡緬懷我們的愛情……”醜陋恐怖的頭顱緩緩轉回,似在看方遙身後的鋼鐵龍,“卻不知道,她在這裡藏了這樣一個有趣的玩具。”

 “不是玩具,是她早就給我準備好的八歲生日禮物,”少年方遙糾正,認真而倔強,“因為你,我晚了兩年才發現。”

 怪物嘆息:“十歲發現,十二歲才告訴我,這兩年你都自己在這裡偷偷玩?”

 十歲……十二歲……

 羅漾陷入思索。

 【記憶迷宮】裡,方遙的媽媽是在他八歲生日時被殺害,而當自己再次見到方遙,已經是十三四歲的方遙了,他正被兩個同學丟石頭,丟石頭的傢伙們還嚷嚷著要當法官,以後要把方遙那個殺人犯父親送進監獄。

 如果沒記錯,丟石頭的其中一個同學還說方遙已經不跟父親一起住了。羅漾不認為以男人對兒子那種恐怖到令人窒息的掌控欲,會放任方遙離開自己身邊,那就只剩一種可能,從八歲到十三四歲,方遙在羅漾沒有看到這幾年中,想辦法逃離了父親。

 或許,眼前就是他曾錯過的轉折時刻。

 羅漾怔怔看著對峙中的少年與怪物,無法想象十二歲的方遙真有辦法逃離對方嗎?

 還有,為什麼優雅高大的男人變成了恐怖作嘔的怪物……

 慢著,為什麼不能?

 如果這裡不是雲星,而是雲星的……裡世界呢。

 終於打開的思路在這一瞬間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