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六百零五章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正菩提



                朱翊鈞認可了林輔成、李贄的多篇社論,大明失去了靈魂、權力對人的異化、宗教對人的異化、異化對生產生活的影響。

    逍遙逸聞的火力全開,但是跟隨著林輔成和李贄討論的人,少之又少。

    一方面是這些基於實踐和深入的觀察,對於筆正們而言,很難說出什麼所以然來,因為多數的筆正,都不具備踐履之實的能力,平日裡都是人云亦云。

    而另一方面,這些討論過於深入,跟著起鬨,很容易招致斧鉞加身。

    各大雜報都不說話,但比較保守的大臣,連續上奏,要制止這種大逆不道的討論。

    即便是修改過的權力異化第二篇裡,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世宗皇帝和先帝,但是人們總是能夠自然而然的聯想,因為世宗皇帝的為所欲為和先帝的想當然耳,並沒有過去多久,這是一種含沙射影的指桑罵槐。

    甚至是驚動了講武學堂裡的兩位守舊派,講武學堂祭酒劉顯和石茂華,這二位一個來自四川,一個來自陝西,都是久經沙場之輩,石茂華在入京的時候,就批評過京師的風氣過於大膽,當幾篇社論登刊發報之後,二位立刻上了奏疏,表達了自己的反對。

    “陛下,林輔成和李贄,是陛下庇佑,二人過往有什麼大膽至極的言論,臣等,權當是陛下授意,就視而不見了,但是如此胡言亂語,顛覆社稷的狂妄之言,理當嚴懲!否則日後,這幫讀書人,就會有樣學樣。”

    “當初楊廷和、楊慎胡說什麼國朝養士一百五十載,仗義死節就在今日!遺禍無窮!”石茂華極為激動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石茂華在提醒英明的陛下,任由這種不正之風蔓延,從含沙射影到指責先帝、世宗皇帝,慢慢就會變成質疑陛下,進而破壞新政、顛覆大明。

    大明是陛下的天下,不是楊廷和父子的天下,更不是筆桿子的天下,他們不用對歷史負責,而陛下要對歷史負責。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朱翊鈞示意二位坐下說話,不必過分擔憂和緊張,而後拿出了李贄的原文出來,遞給了馮保說道:“二位看看這個。”

    原本和修訂本,其主張是一致的,只不過論據換了而已。

    “那石總督以為,李贄說的不對嗎?權力不會有任性,還是權力不會讓人想當然嗎?”朱翊鈞笑著問道。

    石茂華想了想,李贄的觀點,石茂華還是非常認可,他搖頭說道:“他說的對,但是他不能這麼說!他可以舉臣子的例子,但是不應該指斥君上。”

    “他不是有官身嗎?他要是有膽子,就和海瑞一樣,抬棺上諫,含沙射影,陰陽怪氣算什麼本事!”

    說可以,和海瑞一樣的責難陳善就可以了,海瑞已經把路開出來了,只需要循跡而行就行,說的真的有道理,可以上諫。

    石茂華一直希望能夠大明再開西域,如果陛下深陷這種輿論之中,那石茂華恐怕就看不到大明再開西域的那一天了,連家祭無忘告乃翁都做不到了。

    這就是石茂華的擔心。

    “陛下,麓川正在打東籲,這幫傢伙,如此搖唇鼓舌,要是再掀起興文匽武的風力來,臣擔心會讓前線束手束腳。”劉顯說明了自己來的原因,他怕興文匽武。

    俺答汗被斬首示眾了,土蠻汗在京城混吃等死,北方的危機已經解除了,那麼馬放南山,似乎就成了一個必然,大明一年1100萬軍費開支,佔了大明朝廷近一半的歲入,這個時候,掀起興文匽武,無論怎麼看都非常合適。

    “二位愛卿所言極是。”朱翊鈞思索了一番說道:“這樣吧,定在三月十八日,進行一次春閱吧,正好,李如松帶著騎營,不幾日就要回京了。”

    春秋大閱是祖宗成法,每次春秋大閱的規模不同,都能代表著一定的風向,只要春秋大閱正常進行的年份裡,都代表著朝廷在振武。

    真的要興文匽武,得問問大明武夫們答不答應,物理意義上展現威懾力,才能嚇住這幫賤儒們,不敢胡說八道,輿論不至於失控。

    “陛下聖明。”劉顯和石茂華互相看了一眼,唱起了讚歌。

    他們跑來問,其實就是為了清楚皇帝本人的意志,陛下的意志是極為重要的,他們其實最擔心的就是,陛下本人有了匽武之心,通過李贄和林輔成這兩個大喇叭,廣而告之。

    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笑著說道:“先生,儒學是什麼?”

    “陛下,儒學是一種騙術。”張居正俯首說道:“中庸就是騙。”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笑了起來,其實朝臣們都不懂朱翊鈞為何如此放縱李贄和林輔成,在他們看來,有點多此一舉,告訴了石茂華和劉顯處置的辦法之後,朱翊鈞想解釋他允許這些內容存在的原因。

    朝臣們不懂皇帝陛下的打算,但張居正最懂皇帝了,他知道陛下為何放縱李贄、林輔成。

    張居正端著手,看著石茂華,開口說道:“表面上,孔聖言仁,孟聖言義,仁義就是儒學,但果真如此嗎?”

    “從儒家的大同世界就知道,它追求的那個官序貴賤各得其宜,尊卑長幼之序的大同世界,其實是在否定公平。”

    “用軟的、沒有任何強制約束力的道德,去約束肉食者;而用硬的、有強制約束力的刑罰,去約束窮民苦力,這就是欺騙,這就是否認公平,這就是在顯而易見的去拉偏架。”

    用刑罰約束窮民苦力,因為在儒家的價值觀裡,窮民苦力因為沒有足夠的物質基礎,去學習仁義。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句話反過來就是倉廩不足,則不知禮儀,衣食不足,則不知道榮辱,不知道禮儀榮辱,就不能用道德去約束,只能通過律法。

    這是典型的謬論,大明墩臺遠侯也是人,多數出身貧苦,但他們的道德,可比賤儒高得多。

    儒學能夠成為顯學,成為統治階級奉為圭臬的原因,就是這種道德約束肉食者,刑罰約束生產者的拉偏架,儒學依附於統治階級存在而存在,而統治階級天然擁抱儒學,儒學是一種上佳的統治工具。

    朝臣們也有點想不明白,皇帝作為統治階級的頭子,為何要否認儒學,還要編纂《諸子彙編》。

    而李贄等人討論的自由,確切的說讓人真正做人的有限自由,包括對世宗、先帝的批評,都是為了擺脫這種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