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第2頁)

    “我誠不如陛下勇也。”張居正神情逐漸輕鬆了下來,他笑著對萬士和說道。

    萬曆元年陛下抽冷子給戚帥封了個爵,又利用朱希忠的去世,帶著帶血的奏疏到了全楚會館,說服了張居正重振軍營,而後將天子劍、京營完全交給了戚繼光,這是一場豪賭,也是陛下的勇敢。

    戚繼光立刻捨棄了做全楚會館的門下走狗,而是轉投了皇帝,是他那顆為國靖邊的赤誠之心在跳動,他作為軍事領域的悍將,對大明和北虜的形勢判斷是極為準確的,沒有一場足以彪炳史冊的大勝,只是拒敵於塞外,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在草原上,大明正在逐漸失去威信,不臣之心已經在塞外醞釀,一拳沒打開,百拳自然來!

    當皇帝展現了自己習武的毅力,當朱翊鈞偷襲朝臣封爵,當皇帝詢問軍務,當皇帝許諾金戈鐵馬,氣吐萬里如虎的時候,戚繼光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

    當初他被人視為無用之物,也有這方面的擰巴,一方面朝廷賦予他的責任只是守邊,而他卻知道只守不攻,就是無用功而已,所以他對北方邊軍的訓練等同於客兵訓練強度,又不出塞打仗,那麼辛苦訓練,又有何用呢?

    胡虜戎馬飲於郊圻!殺戮腥羶聞於城闕!

    則彼以兵脅而求,我以計窮而應,款順而納城下之盟,豈不辱哉?

    辱甚哉!

    戚繼光深知軍事的基本邏輯,就是打的對面心服口服,打的敵人望風而逃,不敢侵犯,才是根本之道,但當時的大明朝做不到,戚繼光有才能,可是當時大明的軍事、政治、京畿、風力輿論上,都做不到。

    “或許,那時候戚帥心底裡,我只不過是個懦弱之輩沽名之徒而已。”張居正頗為釋然的說道。

    “元輔妄自菲薄了,戚帥是個明事理的人,知道元輔有元輔的難處,是不會怪元輔的。”萬士和寬慰了張居正一句,他也確定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疑問,那就是張居正和戚繼光真的分道揚鑣了,甚至其矛盾和分歧,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早。

    萬士和得到了答案,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給戚帥封公這件事,再沒有任何顧慮可言。

    而張居正卻在文淵閣坐了很久,揭開自己傷疤,何嘗不需要勇氣,他和戚繼光私下見面說的話,他不說,戚繼光也不會到處去說,但張居正知道了萬士和的疑慮後,還是揭開了傷疤。

    陛下比他張居正更加勇敢。

    他其實很清楚,戚繼光沒有從心底瞧不起他,把他看做是懦弱之輩,而是他張居正自己瞧不起自己罷了,他其實知道戚繼光是對的,只是做不到而已。

    現在一切的一切,都剛剛好,剛剛好。

    張居正哼著小曲打了一趟八段錦,累的渾身是汗,休息這一個月的時間,他學會了這個八段錦,算是平日裡鍛鍊身體,國事的順遂,讓他現在沾到枕頭就睡,而不是過去憂思重重。

    朱翊鈞終於收到了工部、戶部、內閣首輔聯名的奏疏,奏疏的內容為《白銀靡費疏》,系統性的論述了大明白銀的浪費和解決之法,這些解決之道,朱翊鈞非常贊同,雖然麻煩,但國事素來沒有簡單的。

    商品有兩個價值,一個是使用價值,一個是交換價值,這是商品的兩個元素,而勞動包含了兩個元素,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勞動的二元性決定了商品的二元性,存在著密切的內部聯繫,但是,這不是一一對應的,緊密聯繫和相互獨立的關係。

    比如,皇莊出售的各種技術書籍,它有的使用價值極低,物質上,它只是一本書和一些墨跡,一本售價就在2000兩到5000兩不等,但這個技術書籍的內容,包含了極其豐富的抽象的交換價值,就值這個價。

    生產圖說,詳細定義過生產,也定義過勞動,定義過商品。

    大明的白銀,其構成是大明勤快的百姓們辛苦凝結而成。

    乍看之下,商品是一種簡單而平凡的東西,但稍微深入分析後,就會發現,它是一種充滿微妙和怪誕的古怪東西,因為勞動本身,也可以看做是一種商品進行兜售。

    舟師石鵬在沒有成為舟師之前還叫石六,他從倉庫挑運一趟只要六文飛錢,為了多挑運一趟,他會跑回分貨的地方,這就是在出售勞動。

    而勞動的商品性,只能通過商品交換進行間接表達,也就是隻有在出賣勞動力,獲得勞動報酬的時候,勞動才表現出了商品性。

    這個時候,一個必然的社會問題就出現在了大明明公的案前:商品才是萬事萬物的主宰。

    生產者,窮民苦力,唯有通過商品和商品之間的交換,才能將其自身的、私有的勞動,轉化為社會性質的勞動。

    商品也只會在發生流轉和交換時,才會被社會所承認,彰顯它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

    這是一件危及禮教的大事,對於朝堂明公而言,這是不可思議的!

    在過去,是德行決定了一切,即抽象的精神世界,才是萬事萬物的主宰;而現在,矛盾說、生產圖說、公私論、階級論等著作接連出現後,這些理論似乎都將世界推行到了另外一個方向,那就是物質決定了一切,即具體的物質世界,商品才是主宰。

    而這兩種完全背道而馳的理論,卻在矛盾說之下變得自洽了起來,如同那太極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陰陽魚一樣,相輔相成,在矛盾說之下,形而上的抽象,形而下的具體,都很重要,不分主次。

    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繼釋萬理。

    為了研究明白商品的本質是什麼這個問題,大明已經進行了充分討論,這個時候,自然而然的進入了貨幣的討論之中。

    貨幣的本質、貨幣的職能、貨幣的屬性和流動資產高效轉化為固定資產。

    天下財經事務,是以留供、固定、流動,如四時之變遷,天地之運行是也,循環反覆,週而復始。天地人,此三才,留固流,此三財。

    留供資產就是供應生活的衣食住行,固定資產則是生產資料,流動資產是商品的流轉和交換。

    這個時候朝廷明公們驚訝的發現,白銀幾近於無所不能的可怕。

    只需要擁有白銀,這種一般等價物,就可以交換到任何需要的衣食住行,而且還能獲得足夠的生產資料,而白銀本身還是一種商品,可以流轉和交換。

    而且最為可怕的是,白銀本身似乎還是一種固定資產,因為它可以從放貸中直接獲得利潤!可以完全繞開了生產!

    對白銀的思考和討論,讓大明明公甚至產生了一種迷茫,剛剛構建出的生產、生產力決定一切,物質決定一切的理論,在白銀面前轟然倒塌。

    白銀,或者說貨幣,太可怕了,簡直是無所不能。

    這就是汪道昆迷茫的地方,看起來很複雜,實際上也不簡單。

    朱翊鈞是很清楚他的疑惑和迷茫,但汪道昆壓根就不清楚自己的問題。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疑惑什麼的情況下,他從松江學派的完全自由論中,得到了自己要找的答案,將這個問題想明白了,白銀不是固定資產,不是留供資產,甚至不是流動資產,是一般等價物,是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