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跟不講理的服軟,跟講理的耍橫(第2頁)
戶部把這事告訴了陛下,陛下拿出了奏銷法,但凡縉紳、官員參與其中,一律造冊革罷功名,三代不得考取功名,這直接要了這些望族大戶的命,三代不錄,三代人沒有功名,哪還有望族?
“蘇州、松江、常州、應天四府之地,僅僅革罷功名者就要超過一萬三千人。”禮部尚書馬自強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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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看向了萬士和、王國光和馬自強,頗為嚴肅的說道:“我覺得並無什麼不妥之處,按照我貼上的浮票,就該抄家了,陛下也只是革除了功名罷了,江南積欠不是一年五年,不是十年五十年,而是一百多年,都在積欠。”
“陛下的稽稅房再到稽稅院,稽稅院的催繳票,還要發三次才會追欠,陛下給了這麼多機會,他們還要想方設法,已然沒了恭順之心,不忠於君,亦不忠於國,抄家才是正理,這些年國勢稍安,陛下有些柔仁了。”
新都楊氏及其走狗等一眾案犯,還沒有斬首示眾,這查補之後,最少又是數百顆腦袋落地,你張居正居然說,陛下有柔仁之心?
“我知道,咱們京堂廷臣、六部、科道言官,乃至地方各個衙門,人人在南衙都有親朋好友,但這稅收不上來,朝廷便不是朝廷了,做什麼都要銀子都要糧食,憑什麼你是明公,他是外官呢?公私之間,諸位自行權衡。”張居正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甚至帶著幾分訓誡。
張居正看著馬自強說道:“蘇、松、常、應四府這一萬三千人,今歲過年前,必須辦完,不得延誤,這幫個劣紳,總是這般,跟不講理的服軟,跟講理的耍橫,朝廷的確要講理,但該不講理的時候,也要不講理。”
“是。”馬自強無奈,他在南衙的確有親朋,就是覺得一次褫奪一萬多人的功名,實在是有點太多了,殺雞儆猴,這把猴也一道給殺了。
歷史,總是無情對愚蠢的勝利。
譚綸頗為認可的說道:“左右不過是一群連矛盾說三個字都不想看見的賤儒,革罷就革罷了,不是什麼大事,大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讀書人滿大街都是,既然要做官,看到矛盾說這三個字就犯病,留著他們,與國朝無益,再鬧把他們送爪哇去教化土著。”
“有理。”王崇古也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認可了譚綸的說辭。
為官一方,你連矛盾,主要矛盾、次要矛盾都分不清,你還當什麼官?回家種紅薯去吧。
這次廷議前的討論,看似討論的是陛下奏銷革罷功名之法,來整飭稅務,但其實,討論的是陛下是不是過於無情,三黨黨魁都是前朝老人,在嘉靖末年、隆慶年間當家的人,誰當家誰知道柴米油鹽貴,窮是真的窮怕了,陛下不怕捱罵,下面的人確實好做事。
不用點狠手段,劣紳只會不斷的展示自己的下限,在這個千年以來君君臣臣、禮教森嚴的封建帝制之下,連皇糧都不肯交的縉紳,真的會安土牧民,成為大明統治力量薄弱地帶的補充?顯而易見的不會。
所以這次廷前的討論結果為,陛下的確無情,但無情比愚蠢要強。
朱翊鈞晚了一個時辰,周德妃是宮裡最大的那個,二十六歲生孩子,並沒有遇到難產的問題,朱翊鈞過去看了看,六斤三兩,母女平安,朱翊鈞在周德妃的花萼樓呆了半個多時辰才來到了文華殿,開始了每日的廷議。
“這新都楊氏,是真該死,這個楊有仁自縊,算是便宜他了。”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卷宗,吐了口濁氣,他已經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人之惡,但還是被楊有仁之流給氣的腦闊疼。
這幫個賤儒劣紳,就不怕把自己給玩沒了嗎?
在萬曆元年春,蜀中歉收,有流民湧到新都討飯,這股流民不過五六十人,這楊有仁當時才十七歲,讓人把一袋糧食扔到了湖中間,讓這些流民游到湖中間,把糧食撈出來,撈出來就歸他們所有。
楊有仁就是取樂,看熱鬧,覺得好玩。
流民本就又飢又寒,哪有力氣遊湖?但不遊湖就得餓死,在反覆抉擇之下,這些流民不得不跳入了湖裡,淹死七人,上岸後,又病死了十四人,剩下的人算是活了下來。
新都楊氏的家主楊寧仁聽聞後,暴怒,將楊有仁關了起來讀書,而後開設了粥棚,才算是沒有釀出民變來,再不開-->>
設粥棚,饑荒的流民不需要多,有個兩三千人,能把他們楊氏給拆的一乾二淨,把他們楊家人當肉給吃了。
這種事時有發生,流民餓的走投無路,攻破州縣都是常有之事。
本就是繃著一根弦,楊有仁這麼玩兒,會把那根弦兒徹底崩斷。
“王御史何時回京?”朱翊鈞問起了王謙的行程,這個闊少在外面辦完了差,似乎沒打算趕緊回京。
王崇古俯首說道:“回稟陛下,王御史要在都江堰濟民渠開始修建之後,才會回京,大約明年春四月,才會回來。”
“朕知道了。”朱翊鈞點頭,算是恩准了,王謙要等到都江堰濟民渠開工之後回來,那濟民渠的功勞,就是他王謙的,是他們晉黨的,而不是張黨的,晉黨可以不介入四川,但銀子花了,功勞得歸晉黨。
廷議開始了,關於都江堰濟民渠之事,工部非常上心,還派了工部右侍郎帶著兩名郎中前往。
在王崇古的帶領下,晉黨的主要施政方略,就是八個字,以工代賑安置流氓。
這八個字自王崇古入閣後,就一直堅決執行,不是這八個字,晉黨現在還有骨灰,那都是朱翊鈞柔仁。
十月已經深秋,寒風從塞外吹進了京師,也吹向了南衙,蘇州、松江、常州、應天四府,哀嚎遍野,無數人奔走相告,只因大明皇帝下了道聖旨,把這四府之地的秀才舉人功名革罷萬餘人,自此之後,他們就只是個穿著長袍的儒生,再不是見官不跪,有功名在身的士大夫。
寒風吹過了蘇州府的街頭巷尾,更顯得落寞。
石獅子橋邊,蘇州張氏府中,今日非常的熱鬧,因為用實物去避稅的法子,就是張氏想出來,並且用出來的,短短一年的時間,便傳到了其他三府,今日這張氏這麼熱鬧,顯然是這些江南大家,齊聚一堂,商量著該怎麼辦。
張氏在開海的風口上,獲利極多,他們家有三桅夾板艦十二條,二桅遮洋船一百二十四條,從寧波市舶司至琉球再到倭國的路線,有鐵器坊十七家、書坊十二家、成衣坊七家、接絨線坊六家、皮箱坊四家、木機坊兩家,這些年,賺的可謂是盆滿缽滿。
實物抵稅,他們家是鐵器抵稅,朝廷很需要鐵器,不算不便之物。
來到張家的六家,也都大差不差,都是在開海的風口上,賺到了很多銀錢的望族,他們現在對朝廷的清丈,仍然非常不滿,但有開海厚利,也就捏著鼻子認了,蘇松兩府,這些年越發的繁華了起來。
張家當家人名叫張高瑞,是萬曆四年的舉人,萬曆五年入京參加會試,落榜未中,本來打算國子監就學,衝擊一下萬曆八年的會試,博一個前程,還沒入國子監,父親病逝的噩耗傳來,只好回鄉繼承了家產,算是棄儒從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