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己之見有限,眾人之智無窮(第3頁)

    而這種催繳票,在南衙有一個更加恐怖的名字,催命符。

    崑山顧氏被緹騎駱秉良直接抄家,導致南衙縉紳權豪們時隔一百五十四年,再次想起了被緹騎支配的恐懼。

    洪武二十六年,明太祖高皇帝察覺到了錦衣衛有濫用職權,依勢作寵之態,將鎮撫司的偵緝事權移除,重新移交給了三法司審理,到了明成祖文皇帝時候,鎮撫司恢復了偵緝事權,噩夢來臨,為了限制錦衣衛的依勢作寵,明成祖又建立了東廠。

    至此,權豪噩夢,廠衛就此成行,橫行無忌,廠衛專門針對權豪官吏。

    永樂十九年,明成祖遷都北衙,至此之後,南鎮撫司衙門,就日益恬靜,因為離皇帝太遠,幾近於閒置,而駱秉良抄家顧氏,喚醒了勢要豪右們的痛苦記憶。

    催命符發到了各家,立刻引起了廣泛的議論,而每一張稅票,都有具體催繳的數額。

    駱秉良收到了消息,這幫縉紳權豪又又又風聞聚集商量對策,這次集會的地方,是崇正書院。

    這崇正書院的山長,是嘉靖年間的督學御史耿定向。

    嘉靖四十一年,耿定向調至南京督學後,見清涼山環境清幽,遂選址於東麓,依山就勢,建造殿堂三進,題名崇正書院,曰:天地有正氣,崇正傳儒學。

    這個正傳,正是王陽明心學的正學,餘姚王先生良知之說,陽明心學即是正學。

    良知之說,就是把知行合一致良知,去掉了知行合一,去掉了身心之學,去掉了體悟實行,去掉了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偏重於心即理、心外無理、心外無物、意之所在即是物,只談良知,這是對王先生的背叛。

    朝中對王守仁這個人的評價是極高的,對他的學問是高度贊同的,對他的弟子們是非常瞧不起甚至是不屑一顧的,學都學歪了,連忠於自己都做不到,談什麼良知?

    但就是這麼個古怪的、背叛了源頭的學問,是現在南衙、甚至整個大明的主流,而張居正的矛盾說,是邪說。

    崇正書院依山勢而建,分為前、中、後三進,一殿與二殿由兩邊迴廊相連接,飛簷群瓦,流水潺潺,環小湖綠樹成蔭,幽靜淡雅;

    二殿與三殿間是青石臺階,拾級而上,一片碧綠,在臺階其東側有曲廊、假山、水池等等造景;

    三殿是書院的制高點,一塊太湖石上書正氣正學四個字,站在三殿遠跳,可將方圓百里的景色盡收眼底。

    而此時的耿定向握著手中的矛盾說,歎為觀止,而且他手裡的矛盾說,是在南衙皇莊裡買的三經廠精裝奏對版矛盾說,內容齊全完整,完整的表述了張居正對萬物無窮之理的認知。

    耿定向實在是無法想象,張居正到底是在怎樣的精神狀態下,完成了這麼一篇鉅著,雖然它只有幾萬字,但是字字珠璣,彷彿世間無窮之理,全都包含在內。

    “光祖啊,我覺得咱們還是交稅的好。”耿定向的手放在矛盾說上,有些不確切的說道:“可能,也許,元輔在等待著我們把事情鬧大,最好的辦法是等元輔死掉,他活著的時候,我們不要抵抗。”

    耿定向對面坐的人是陸光祖。

    陸光祖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和張居正是同榜。

    高拱扳倒徐階的時候,陸光祖作為徐黨遭到了牽連,隆慶六年,高拱被罷免,楊博舉薦了陸光祖,特起南京太僕少卿,本來陸光祖要入京去做大理寺卿,飛黃騰達就在眼前,而楊博舉薦陸光祖本來是讓他做吏部尚書。

    這可是銓部,掌百官升遷罷黜生殺大權的天官。

    但是他還沒入京,走了半道回鄉丁憂,守孝三年,什麼飛黃騰達的機會都沒有了。

    陸光祖根基深厚,和晉黨、張黨、浙黨淵源極深,不比那個沒什麼背景只知道唯唯諾諾的張翰要強?但是丁憂是孝宗之後,最大的政治正確,陸光祖只能回鄉。

    結果,梁夢龍被奪情,趙夢祐也被奪情,讓陸光祖心有不甘,他對張居正也是有些失望,大家都是同榜,既然可以奪情,為何他能不奪情起復一下?

    還真能。

    萬曆三年三月的時候,張居正寫信讓他準備好起復之事,大理寺卿孫丕揚,就是那個大喊著要抽籤任命官員的那個孫丕揚,考成法累六月不達標,要外放做官,而張居正讓陸光祖做好回京任事的準備。

    陸光祖可不是瘸子裡挑腿腳好的,陸光祖的腿腳本身就不錯。

    陸光祖想了想說道:“元輔五十一,陛下十二歲,你也看了矛盾說,陛下跟元輔學的不能說十成像,至少有個**分吧,現在納了,日後,恐怕這稅,得一直納下去了,元輔沒了還有陛下,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陸光祖湊這個熱鬧,是他要把兩個人帶進來,一個是應天巡撫宋陽山,一個是錦衣衛提刑、稽稅千戶駱秉良。

    這種要違抗朝廷禁令的集會,是有些暗號的,比如問曰:至善是心之本體,答曰:心無私慾即天理;問曰:半簾月色烏啼夜,答曰:滿院花香鳥弄春;或者修改傳習錄中一字,或者乾脆弄些冷門的詩詞。

    駱秉良找到了陸光祖,一拍即合,這便把人都帶了進來。

    駱秉良和宋陽山,南衙的權豪大多數認識,但是二人一番喬裝打扮,綾羅綢緞換上了粗麻短褐,一個家丁,一個幕僚,便沒人注意二人了,誰能想到一個穿飛魚服的緹騎,一個穿正三品冠帶的士大夫,能如此作踐自己,穿著粗麻短褐,扮作下人?

    陸光祖臨來之前,已經把他家的稅賦都給納齊全了,他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煽風點火,眼下稽稅房急需要一隻雞來殺,好殺雞儆猴。

    “山長,大部分的縉紳和鄉賢已經到了。”焦竑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焦竑是耿定向的嫡傳弟子,崇正書院大小事務,都歸焦竑打理。

    耿定向走進了戲樓裡,看著人頭攢頭,振聲說道:“諸位靜一靜,靜一靜。”

    “我就不多廢話了,今日會朋好友,下了請帖請大家來,就一件事,稽稅房,這稽稅房真的是作孽!巧立名目,窮鄉僻壤,米鹽雞豕,莫不徵稅!可謂是吸髓飲血!”

    “張居正他視財太重,視人太輕,取財太詳,任人太略,唯賄以聞,陛下被其矇蔽,我們要想辦法讓陛下看清楚張居正的面目!”

    無論稽稅房、稽稅局是他張居正上奏請命,還是皇帝陛下親自下旨,大明內外,都會將其視為張居正的主意。

    張居正也是當仁不讓,這個壞人,他還就當了。

    飛魚服是一種二品賜服,大部分都是皇帝的心腹才能穿得上,普通錦衣衛是沒有飛魚服可以穿的。飛魚服也不是畫的魚,而是飛魚紋,飛魚紋類蟒形,有魚鰭、龜尾,亦有兩角。感謝“大大大康王”的1500點打賞,謝謝支持和認可,求月票,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