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九十六章 公與私,根本難不倒元輔先生!(第3頁)

    張先生無論是出於踐履之實,還是出於天下秩序,還是出於自身儒教禮法的侷限,仍然要堅定不移的高舉擁護皇帝,尊主上威福之權,都是一種務實的態度。

    帝制是天下弊病的原罪,同樣也是眼下的最優解。

    眼下大明的生產力,根本不足以推翻帝制建立一種全新的秩序,朱翊鈞做不到,張居正也做不到。

    既然無法建立新的秩序,那就擁戴舊的秩序,大步向前,由量變引發質變,持續不斷的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張居正今天給出了公的定義,朱翊鈞也沒有掄起大錘砸張居正的思想鋼印,人都有不應期,讓張先生緩兩天,再接著砸就是了,眼下只是有了公私的定義,關於公私,道阻且長。

    而此時的都察院衙門裡,海瑞和葛守禮正在對天下言官的奏疏進行整理,部議之後,送入文淵閣。

    海瑞和葛守禮很忙,海瑞主要負責部門的事兒,具體來說,就是鑑定一下熱門的科道言官,是不是真的有骨鯁正氣。

    葛守禮主要負責彈劾奏疏,各地科道言官的奏疏,尤其是彈劾奏疏,他都要確定真偽,在廷議上表態。

    “海總憲,我有些疑惑。”不懂就問葛守禮閒暇之時,看著一絲不苟的海瑞開口問道。

    小皇帝是懂裝不懂,葛守禮是不懂就問。

    海瑞看著葛守禮,笑著說道:“葛總憲有何疑問?知無不言。”

    葛守禮頗為不解的說道:“天下言官期盼海剛峰迴朝,當那把鋒利的劍,來斬掉老天爺都在示警的佞臣,但看海總憲回朝作為,似乎是在和元輔同流合汙。”

    海瑞想了想說道:“能救大明的從來不是我,而是工於謀國,拙於謀身的元輔。”

    “我只求大明能夠一掃宿弊,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罷了,我做不到,元輔能做到,我自然不會攻訐於他。”

    “政治不講德行,因為讓大明再興的路上,遇到的那些敵人,都是牛鬼蛇神,都是妖魔鬼怪,一身的正氣,殺不了他們。”

    “再說了,元輔手段如此了得,德行還渾然如玉,那他也坐不穩首輔的位置不是?”

    “咱們要的是首輔,而不是清流領袖。”

    清流救不了大明朝,彼時嚴嵩當國,海瑞也以為清流可以救得了大明,自從嘉靖四十一年,嚴嵩倒臺以來,海瑞只看到了徐階對嚴黨的反覆追殺,只看到了清流對嚴黨的兇狠反撲,只看到了清流高舉著清流的大旗,行那濁流之事。

    徐階走了,高拱來了,海瑞還以為自己能讓徐階還田,能查清楚南直隸十四府的侵佔,但是最後的結果是自己的被迫致仕。

    再次起復的海瑞,對張居正的評斷也是一變再變,一變再變。

    “他收受賄賂。”葛守禮沉默了一下,說起了張居正收銀子,張居正的銀子主要收的是冰敬碳敬,集中在春秋兩季。

    海瑞看著葛守禮,越看葛守禮越是心虛,葛守禮的眼神越是躲閃。

    海瑞笑了笑說道:“葛總憲是想說自己的吧,或者說這朝中,張黨、晉黨、浙黨的黨魁都收賄賂,我為何充耳不聞,如同沒看見一樣,對他們進行彈劾?”

    “賄政之弊易治,姑息之患難除,考成法破姑息之患,才能言賄政之弊。”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細流,無以成江河。”

    “羽毛多了也能沉沒舟船,柿棗多了也能壓斷車軸,異口同聲的討伐甚至能融化金屬,這便是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

    “唯有考成法奏效,根治了這姑息之弊,才能治理賄政,陛下尚且年幼,銳意進取,一切都還來得及。”

    海瑞不急,尤其是每天看到皇帝和張居正講筵的內容,海瑞就更不急了,還有什麼比充斥著希望的活著,更加令人愉悅呢?

    “葛總憲是否研讀矛盾說?”海瑞問起了最近極為風靡的暢銷書,矛盾說,這玩意兒乍一看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細細深究起來,卻覺得驚恐無比。

    葛守禮面色複雜的說道:“元輔先生,不器大才。”

    大家都是黨魁,做官比不過,學問也比不過。

    “海總憲,葛總憲,講筵結束了,文華殿侍讀差人送來了今天講筵的內容。”一個司務將宮中講筵放在了桌上。

    講筵札記,其實內容非常散,完全沒有《矛盾說》這種總結的容易看明白,但是海瑞和葛守禮還是會很認真的研究這些札記。

    沒別的,就是見證下,無所不能張居正答不上來的時候,說的那四個字,容臣緩思。

    更加清楚明白的講,海瑞和葛守禮想看樂子。

    “這!”葛守禮看完了札記,目瞪口呆的說道:“這這這…公與私,還能如此解嗎?”

    “這公與私理應這麼解啊!”海瑞感觸頗深的回答道。

    海瑞也有自己的矛盾,或者說疑惑,賄政,絕不應該,但是現實是無法糾正這種賄政的風氣,海瑞想要彈劾,可形而下的踐履之實,又讓他無法下筆,他是一個俯下身子找答案的人,這種矛與盾產生的疑惑,甚至讓他對自己堅持廉潔的信念,都產生了一絲的迷茫。

    但是在看完了公與私的定義之後,海瑞如同醍醐灌頂一般,解開了心中的疑慮。

    相比較大明這個更大、更復雜關係的、涉及到了更多的人的公,張居正、譚綸、葛守禮他們這個群就是私,賄政為私,剔刷宿弊為公。

    “根本難不倒元輔先生!”葛守禮看完之後,也是略有所悟,但是他有些失望的是,張居正真的把問題答了出來。

    這天底下還有難得到張居正的事兒嗎?

    有。

    小皇帝的教育。

    而此時的宮中,小皇帝正在跟李太后、陳太后,講解張居正定義的公與私。

    朱翊鈞端著手侃侃而談的說道:“孃親,這群與單,公與私,就是這般解法,洪武年間,我大明朝的內帑國帑不分,天子十二庫,更是九庫歸外廷任大使、副使管理,京中官員俸祿都由內庫所出。”

    “到了永樂年間,成祖文皇帝更是說,內庫所貯皆為天財,待賞有功,雖朕不敢妄費。成祖文皇帝將內庫用於了北伐,這是混淆而確定的現象。”

    “到了憲宗純皇帝時,外臣就再也無法清查內庫了,成化年間,戶部多次請奏清查內庫賬目,都被汪直以來往不便為由,改為了司禮監查賬。”

    “後來屢次反覆,到了嘉靖十二年,皇祖父下旨規定,天子內庫天子專用,至此,公私皆分。”

    朱翊鈞簡單的給李太后、陳太后講了講大明內帑十二庫的發展歷程,洪武永樂年間公私不分的國帑內帑混淆,到明憲宗時候的徹底否定外廷的干涉、再到孝宗、武宗的內帑國帑具體對待、最後是公私分明分賬的沖和。

    按照嘉靖皇帝的祖宗成法,外廷每年要給內帑30%的收入,內帑專供皇帝使用,其餘皆為國帑所有,自此大明內帑和國帑完全分開,國帑要是到內帑借銀子,那也是要打欠條的。

    所以李太后問工部要銀子給武清伯修房子的事兒,是公私不分。

    李太后有些欣慰,有些無奈的說道:“姐姐,你看我說什麼來著,皇兒就是個常有理,他外公的事兒,都過去了,他還跟我講這麼一大堆的道理,元輔先生果真不器大才。”

    “那也是皇兒說的有理。”陳太后一聽也只是樂,笑意的說道。

    朱翊鈞頗為嚴肅的說道:“孃親,今天元輔先生上奏說,太祖時,每次外官來京奏事,或者縣丞典史有廉能愛民者,或者耆老百姓有冤屈者,常召見賜食,訪民間疾苦,懇請復祖宗成法。”

    張居正不僅讓小皇帝見廷臣、朝臣、京官,還要小皇帝見外官(京師之外)、縣丞典史、耆老百姓,目的則是訪民間疾苦。

    李太后將四歲的朱翊鏐給拉了回來,這孩子一不留神就在沙坑裡挖沙子,挖的哪裡都是,李太后笑著說道:“皇兒有主意,就自己定吧。”

    公與私是個對舉互言的關係,就像是大與小,只有對比才有公與私,比如一家一戶和一層樓,一層樓是公,造穿了承重柱,就是損公肥私。求月票,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