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六百二十五章 萬曆維新反對派的大聯盟(第3頁)

 


    王廷瞻也告了王家屏,理由也很充分,王家屏越界了,廣州的客兵跑到了四川,知道的是大明的官軍,不知道還以為是你王家屏的家丁呢。
 


    “這是掐出火氣來了。”朱翊鈞看著奏疏也是一愣一愣的,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蠶種,能鬧到這個地步。
 


    王國光無奈的說道:“這還不是錢鬧的?王廷瞻沒錯,王家屏也沒錯。”
 


    “哦?王廷瞻和王家屏都沒錯,那誰錯了?”朱翊鈞一愣,他以為自己要做裁判,沒想到拿出奏疏的王國光居然要和稀泥。
 


    這要和稀泥,流程不對。
 


    若是真的要和稀泥,就該張居正和王崇古坐在一起,商量出一個結果來,以浮票的形式送入宮中,但奏疏上沒有浮票,證明張居正和王崇古不想和稀泥,都堅持是對方錯了,才鬧到了皇帝面前,讓皇帝處置。
 


    “朝廷的錯。”王國光和張學顏互相看了一眼,由王國光揭曉了答案。
 


    “他們地方掐架,怎麼就是朝廷錯了呢?”朱翊鈞兩手一攤,有些疑惑的問道,戶部是怎麼從地方打架得到朝廷有錯的結果的,朝廷有錯,那不就是朱翊鈞這個皇帝有錯嗎?
 


    “話分兩頭說,陛下,先說四川。”張學顏斟酌再三說道:“陛下,蜀錦川緞在四川不納稅,而這些稅都在松江府交了。大明律明定,行商不收稅,坐商三十抽一。”
 


    行腳商是不收稅的,只有賣貨的坐商才會收稅,所以蜀錦川緞在蜀中生產,但蜀中並沒有消費這些的奢靡之物的能力,都運到了南衙富碩之地,現在是松江府,霞飛一條街,全都是奢靡之物,松江府徵到的稅,不可能分給四川一釐銀。
 


    除了南衙之外,蜀錦川緞第二個最大的流出方向,正是兩廣,更確切地說是廣州。
 


    “王廷瞻沒有索要這些稅,而是禁止蜀中蠶種流出,是為了保護四川蠶農,要各地都有了蜀錦川緞,四川蠶農,恐怕就無以為生了,王廷瞻已經很客氣了,只是為了四川的蠶農的生機,所以王廷瞻沒錯。”張學顏解釋清楚了為何王廷瞻制定這種地方保護的政令沒錯。
 


    全國一盤棋,這話沒錯,但為任一方,王廷瞻還是要為地方百姓謀福。
 


    “再說兩廣。”王國光開口說道:“王家屏也沒錯,四川蠶種,這生意沒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已經形成了極其穩固的產業,在廣州多地都等著蠶種,就像巧婦等米下鍋一樣的急切,若是有辦法,王家屏也不會讓客兵押運了。”
 


    自北宋起,南海縣設立桑園圍,西樵、九江、沙頭等地,都是養蠶的大戶,這些地方生產的蠶絲,都會運到佛山,加工成綾羅綢緞,而廣州佛山也是大明最大的的絲織產業中心之一,僅次於南衙。
 


    而蠶種都是在一張大紙之上,一卷就可以運送,廣州地方不留蠶種。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
 


    和橘子一樣,還有淮南淮北的問題,四川的蠶種在廣州地方留種,往往後代蠶絲的質量遠不如四川蠶種,所以廣州都用四川蠶種。
 


    王廷瞻這麼一禁絕,廣州地方養蠶的地方,全都要"斷糧"。
 


    所以王家屏也沒錯。
 


    地方都沒錯,那錯的就是朝廷了。
 


    “那豈不是綏遠、山西也有這樣的問題?煤炭也在南下。”朱翊鈞立刻意識到這不是四川和廣州之間的個別問題,而是大明整體性的問題。
 


    王廷瞻的地域保護,日後也是綏遠、山西、遼東的地域保護。
 


    “是的。”王國光憂心忡忡的說道:“陛下,從貨物或者說商品的角度而言,的確是北方在吸南方的血,但從原料來說,是南方在吸北方的血,或者說是東南沿海富裕地方對西北貧窮之地的吸血。”
 


    “綏遠、山西的煤,山東的棉花、四川的蠶種、木材,這些都是原料。”
 


    北方窮,南方富,北方吸血南方,這也是主流的觀點,但其實從稅務的角度一分析,就發現,這是一個原料和商品交換的過程,並不存在誰吸誰的血的問題。
 


    “陛下,這裡面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人口遷徙,就以蠶種為例,販賣了蠶種賺了錢的蜀中商人,就會在南衙、浙江、廣州等地安家落戶,比如很多晉商,都在揚州聚集,並且在揚州安家落戶。”張學顏提醒陛下,這不簡單是稅務問題。
 


    “貧者越貧,富者越富。”朱翊鈞立刻就聽明白了張學顏的意思,這也是兼併的一種,富裕地方對貧窮之地的兼併。
 


    人口在流失、白銀在流逝,這些商人賺了錢不會帶回去,而是會留在南方,煤銀對流之所以關鍵,就是將白銀通過大宗商品的交易留在了北方,促進了地方發展,而不是南方賺錢南方花,一分別想帶回家。
 


    “從稅務上,是要給四川等地進行分稅的。”王國光提出瞭解決辦法,由朝廷負責調節,將從富裕地方收到的稅賦,支付到貧窮之地,這看起來是劫富濟貧。
 


    “這裡面有個極大的問題,那就是貧窮之地,離不開富裕地方的商品,但是富裕地方能夠擺脫貧窮之地的原料。”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以松江府、浙江寧波、廣東廣州為例,這些完全可以依賴海外原料的流入。”
 


    原料和商品交換,本是維繫東南沿海富裕地方和西北窮困之地的紐帶,但現在這個平衡,被開海的政令打破了。
 


    沿海富裕地方會發現,海外有更加豐富的原料、更加廉價的勞動力,越是發展航海技術,東南沿海地區的離心力就會越強。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擊著,面露思索,極端自由派這股反對勢力的誕生,其本質是離心力,而其生長的土壤就是開海,這是朱翊鈞親手打造催生出來的,開海越是如日中天,內地和沿海地區原料和商品的交換就越薄弱,離心力就會更強,反對勢力就越發的強橫。
 


    最簡單的辦法,閉關鎖國,韃清已經演示過了閉關鎖國這種懶政,既不能有效解決的問題,又會造成的惡劣後果。
 


    讓大家一起富裕很難,但讓大家一起貧窮確實比較的簡單。
 


    “所以關鍵問題還是生產,如果這些原料可以在原產地生產,那問題可以得到極大的緩解,但所有的資產,都不是憑空而來的,需要積累,需要投資,需要營造。”朱翊鈞停止了手指的敲動,從四川和兩廣的掐架,從王廷瞻的地方保護政令中,朱翊鈞看到了問題的關鍵,生產。
 


    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讓大明再次偉大,道阻且長,解決一個問題的同時,就會出現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