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68章(第3頁)

 御醫們:“……”

 他們生氣:“這麼簡單的脈象,我們幾個老頭子還看不出來麼?殿下與相爺是懷疑我等的醫術麼?這般不信任我等,何必叫我們來一趟!”

 暮晚搖堅持他們診錯了,言尚和顏悅色哄著他們再診。

 最後依然是喜脈。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皆是恍惚無比。還是秋思反應快,高興地領著侍女們討賞:“恭喜殿下,恭喜相爺!殿下,這般高興的事,該給先生們封紅包呀。”

 言尚回過神,連忙說是。

 言尚忍著自己的一腔恍惚,百般思量暮晚搖怎麼可能有孕。他送御醫出去,不覺地將御醫拉到角落裡,再問一遍有沒有診錯。得知對方再三保證後,言尚才問起該注意事項。

 御醫看他們小夫妻這般恍惚的樣子,心裡一嘆。他常年為公主看脈,自然也知道公主的身體如何,何況當年言相還被老皇帝那般餵過藥……

 御醫撫須而笑:“言相不必懷疑了。也許當初那藥真的逼退了一些,也許殿下的身體這些年已經養好了……總之,殿下是真的有孕了。只是殿下之前有過……嗯,她此胎恐怕艱難,還容易滑胎。二位自要萬分小心。”

 言尚怔住:“會很艱難?”

 御醫頷首。

 言尚想了想,向御醫拱手道謝,再讓侍女們跟著御醫去開藥。他回到房中,與暮晚搖憂心忡忡地說起御醫的話。

 暮晚搖一改方才的懷疑,這會兒她回過神來,已經變得高興起來。聽說自己此胎會容易滑胎,她當即緊張地捂住自己尚平坦的肚子。

 言尚遲疑:“若真如此,還不如……”

 暮晚搖:“不要!”

 言尚失笑:“我還沒說,你就知道我要說什麼了?”

 暮晚搖:“你必然是說要不算了,反正你我已經接受了,既然胎兒不穩,還不如讓我少受點兒罪。但是我不要,我就要這個孩子。”

 她專注、執拗,怕言尚仍想說服她,她蹭過去與言尚面對面,跪在床上。

 暮晚搖捧住他的臉,讓他看自己的眼睛:“我非要給言二哥哥生個孩子。我一定要有屬於我們的孩子。我會非常、非常小心……言二哥哥也會照顧好我,不是麼?

 “我們還沒有努力,為什麼就要放棄?我覺得我可以吃這個苦,你怕什麼?”

 言尚靜靜看她。

 他說:“真的這麼想要?”

 暮晚搖:“特別想要,格外想要,想要的都要瘋了!沒有的話我可以接受,但是有的話,我一定不放過!我和言二哥哥這麼好,言二哥哥這麼優秀,我也這麼厲害,憑什麼我們不能有孩子?

 “這是上天對我的補償。再難我也要!”

 言尚不再說話了,他彎腰,將她抱入懷中。

 暮晚搖在他懷裡嘀咕:“可是父皇不給給你……為什麼還能有孩子?”

 言尚心不在焉:“也許藥被逼出來了一點兒吧。”

 他蹙眉:“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胎兒。”

 暮晚搖也開始緊張:“那我再不飲酒了。”

 二人開始歡喜,開始商量著這些事。有一個答案被他們共同地饒過――也許正如劉文吉所說,他在夫妻二人不知道的時候幫過二人。

 但是那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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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半年又過去。

 大魏和南蠻和談成功,大魏朝臣原本等著韋樹因此升官。韋樹年輕有為,佔一個宰相之位,也未嘗不可。

 何況韋樹代表世家勢力。

 世家們隱隱希望世家有一個人崛起,可以和言相分庭抗禮。但是韋樹卻向小皇帝遞了奏摺,要求再次出使。韋樹不在乎世家們對他的期望和算計,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青年陳述自己的理念,在朝堂上朗聲:“……南蠻雖平,四方諸國卻因此不安。何況大魏只是與南蠻談好了條件,但南蠻貧寒,具體情況,仍需要大魏子民親自去看,去照拂。臣願做此人。”

 他的大哥一時著急,在朝上立刻道:“這可一去數載,都不能回朝!你前途大好,何必如此?”

 為何不好好地在中樞穩定幾年,等著當宰相?為何不娶妻生子,為人夫為人父?

 為何韋巨源總是如此!

 韋樹拱袖,面向言尚,向他行禮:“請言相批准臣的奏摺。臣是為大魏千萬黎民,為大魏生路,才如此選擇。朝堂紛爭非臣所望,臣之願望,不過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言尚端詳著韋樹,緩緩扶他起來,溫聲:“韋侍郎為國為家之心,膽敢不領?”

 上座的小皇帝看著他們臣子之間一來一往地過招,不禁熱血沸騰,心裡叫一聲好。他迫不及待想長大,迫不及待也想參與這些大臣們的政務中――大魏有這麼多厲害的臣子,何不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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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一年伊始,言尚主持新年科考,韋樹手持符節,在小皇帝的十里相送下,浩蕩出使。

 比起上一次,韋樹這一次成為了正使。一去數年,十年,數十年……哪怕一生為此波折,他都已做好準備。

 長安春雨霖霖。

 言尚和大腹便便的暮晚搖去拜訪了玉陽公主一家,回來時坐上馬車回府。夫妻二人坐於馬車中說些政事,馬車外,一個年輕讀書人忽然從巷子裡跑出來,手中卷著一卷軸,奔跑著追趕公主的馬車。

 這個書生高聲:“言相,言相!小生是找您行卷的!小生在上次北里宴上見過相公您一面,您還誇過小生,您還記得麼?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幫小生看看詩文的!聽聞殿下乃是有名才女,殿下幫小生一把吧!”

 街巷上路人都停下了,看著這個書生落湯雞一般追著公主府的馬車跑。路人們露出同情目光,心想此人必然是沒有路途登公主府大門,只能在路上攔車去追了。

 然而言相何等身份,大長公主何等身份,豈會為一個普通書生停下車?

 只有這個書生執迷不悟,拼命追車,口上又絕望又期待地嚷:

 “小生佳句偶得!小生昨夜在夢中見到一仙人,仙人賜句,文采斐然!這是仙人寫的一首詞,不是小生寫的,真的是仙人!言相,殿下,你們聽一聽吧……”

 他追不上那馬車,心中難過,漸漸停下腳步。他愣愣地看著馬車走遠,當他心裡已經不抱期望時,馬車停了下來。

 他見到言尚撐著傘,扶著暮晚搖一同下車。

 夫妻二人回頭向他這個窮苦書生看來。

 言尚微笑:“你不是佳句偶得,不是仙人賜詩麼?喊的這般響,不如讓我與殿下聽一聽吧。”

 暮晚搖懷孕後,氣質溫潤了許多,脾氣也漸好,好似真的有了些母愛。她也隨著言尚一起對那個窮書生笑:“你念啊。”

 雨水斜飛,巷口溼漉,書生大受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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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曉舟身在遼東,見過楊嗣的父母后,就在這裡住了下來。

 她白日出去採藥,跟著醫者給人看病,夜裡回來陪兩位老人家說話。楊嗣父母勸她不必如此,她卻言笑晏晏,稱自己很開心,很知足。

 高山巍峨,滿山蔥鬱。

 言曉舟立在山澗間,揹著竹簍,身後跟著韓束行。她撐著柺杖走山路,行路艱難,忽有一樣東西落下。她沒有注意到,是身後的韓束行為她撿起來。

 韓束行:“女郎,你掉了東西。”

 言曉舟疑惑回頭,眸子忽然一靜。她看到韓束行的手中,攤著一金色的、被摘走了金丸的小鈴鐺。

 這枚鈴鐺被摘了金丸後,就再不會響了。它再不會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再不會在戰場上影響到將士,驚了敵人了。

 言曉舟低頭望著這鈴鐺,然後緩緩伸手,將鈴鐺握到自己掌中。她臉頰輕蹭著這枚鈴鐺,閉上眼。

 漫山遍野,雲飛霞繞。

 她想到了那個人,想到那個人說最喜歡聽她的聲音。他最喜歡聽她的聲音,所以她送鈴鐺給他。

 人生一世,到底什麼是愛呢?

 是可以碾磨,還是可以忘卻。是可以消逝,還是可以刻骨。

 是如洪濤般轟烈而至,刻骨銘心,還是如春水便潺潺不止,生生不息。

 韓束行不解地看著女郎,見言曉舟忽然將手成喇叭狀放在唇邊,她高聲對著大山喊道:“三郎――

 “三郎!三郎――!”

 聲嘶力竭,情如春水!

 滿山震動,鳥雀鳴飛。

 山林都給與回應,雲都飛過來。言曉舟握著鈴鐺,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她目中忽然落了淚,又忽然露出笑來。她再次衝著這方天地大聲喊:

 “三郎――”

 她永永遠遠、永永遠遠的……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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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靈妃騎馬行在大漠中。

 面紗覆臉,一身勁衣。她身後跟著數匹馬,馬上的人都與她一樣,懷著行俠仗義的心行在河西。趙靈妃約束自己這些手下,她在河西漸打出了些名氣,而河西這般混亂的地方,朝廷不可能完全維持好秩序,是需要她這樣的遊俠存在的。

 滾滾黃沙覆來,行路寂寞荒蕪。後方一小弟指著一個方向:“女郎,你看,那些是不是大魏的出使團?!”

 趙靈妃驀地回頭。

 她在黃沙中回頭,在夕陽下回頭。

 她看到漫漫黃沙,看到□□廣路,看到韋樹領著一隊人,沉默地走著這段路。他也看到了她,他向她望來,陽光落於他身,簌簌如雪飛。

 他靜靜地看過來,緩緩的,對她露出笑容。

 趙靈妃透過他,看到許多故人的影子。她看到劉相公的戰死沙場,看到表哥的慘死,看到自己阿父的斬首示眾……她騎在馬上,與韋樹對視。

 數年時光,在他們中間穿梭。

 那邊大魏使臣團中派人來:“這位女郎,我們郎君僱傭你們,請你們協助我們一同出使,不知可否?”

 趙靈妃久久地看著那清雪一般站在沙漠中的青年,她目中光閃,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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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大雨下,那書生將自己要行卷的絹布從包袱中取出來,面對著尊貴的暮晚搖和言尚,他高聲朗誦道――

 “人猿相揖別。只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銅鐵爐中翻火焰,為問何時猜得?不過幾千寒熱。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盜蹠莊 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歌未竟,東方白!”

 萬千流年,萬人同行。光陰嫋嫋,英豪競逐。

 都是今朝!